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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里,周世宗终因病重结束北伐,回朝不久便驾崩于宫中。此时,后周皇室另一位手握重兵的亲属,也是太祖皇帝的外甥李重进,虽然仍保留禁军最高职务;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却被调到远离京城的淮南任节度使,至于其他几位资深的藩镇,也先后被勒令调换防区,以防染指朝政并威胁小皇帝。至此,缠绕在周室国祚周围的藩篱一个个离散,萦绕在开封城头的神圣光环逐渐消退,一条真正的潜龙开始涌动,风云亦将随之突变。
    三
    要说赵普读书不多,理论修养欠缺,都属事实,但来自民间的狡黠智慧和短平快的斗争手段却并不缺乏,这些在不讲道理无章可循的乱世,反倒大显功效,昔日萧何、诸葛亮、王猛之流,辅佐主公成就一番帝业,哪个不是如此?
    赵普真是生逢其时,苦苦追寻多年,心中的抱负终于找到用武之地。既然周家天下沦为孤儿寡母操持,朝中大臣又将矛头指向张永德、李重进这些近亲大将和其他老资格的藩镇,这便使迅速蹿起的禁军首脑赵匡胤,占据有利的位置。不管当事人怎么想,赵普是决然不愿放弃这样千载难逢的机遇,当即出手为主公设计蓝图、筹划路径,并与赵匡胤胞弟赵匡义等人共同组织部属,联络各方势力,紧锣密鼓为改朝换代做准备。
    半年后的显德七年(960)元旦之日,酝酿已久的一场兵变上演。
    当天,北方前线传来战报,称北汉联合辽军大举南下。全无政治经验的太后与范质、王溥和魏仁溥几位宰臣匆忙商议后,派一贯尽职尽责的赵匡胤统军出征。诏书宣布后,大军浩浩荡荡离京北上。然而,军队仅仅抵达京师以北数十里的陈桥驿,就停顿下来,将校们都吵闹半年多前的谶语,要点检作天子,这自然都是赵军师预先的安排。接着,赵普和赵匡义等人鞍前马后地张罗,配合赵匡胤做出必要的各种姿态。最后,在他和诸将振振有词的劝说下,赵都点检顺应军心天意,穿戴上事先准备好的龙袍,次日就回师开封,而守城的将领石守信一干结拜兄弟、部将开门相迎,一场改天换地的悲喜剧可说是在兵不血刃的过程中谢幕。这也是五代以来罕见的兵变结局。
    真龙结束了潜伏期,横空出世。赵都点检登基称帝,改国号大宋,改年号建隆。赵匡胤便是宋朝开国皇帝,死后庙号太祖。
    本朝诞生伊始,那些台前表现的将帅们都成为显赫的功臣,加官晋爵,弹冠相庆。而身居幕后的谋士们则显得要低调得多,暂时还不能争长论短。这当然是那时重武轻文风尚下的惯例,兵权重于文案。加之开国皇帝宅心仁厚,不忍心立即将旧臣从朝堂上驱逐,后周宰相范质、王溥、魏仁溥和枢密使吴廷祚以下臣僚大都留任。因此,赵普只是出任右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按当时官场规矩,右谏议大夫属中高级文官,但并无实权,而枢密直学士则是最高军事决策机关的枢密院内的重要职务,掌握军事机要。显然,赵军师虽立有头功,却因事关改朝玄机,一时还不能享受更多的名分。不过,作为心腹亲信坐镇于枢密院,倒是宋太祖的特意安排。
    范质等三位前代宰臣留任本朝后,自然感激宋太祖的宽厚相待,也无不诚惶诚恐,毕竟从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既非天子亲信,也对建国大业无尺寸之功。因而,他们上朝时都谦逊不再敢坐下,皇帝也不客气,于是宰相与天子坐而论道的传统终结。他们遇事还不敢自作主张,多请教太祖身边近臣。这样一来,赵普实际上便成为朝臣们的主心骨,军国大事都需他来拿主意。
    据可靠资料记载,赵普与太祖一家有很深的私交,老太爷没有福气,在建国前已故,无法关照他。但杜太后不是个糊涂人,常惦记着赵普,还曾在家庭聚会中当着天子的面对他说:赵书记多操心啊,我儿不懂事的地方多着呢。这种密切的私人感情,也是赵普长期深受重用的一块基石。
    瓜熟蒂要落,水到渠也成。当年八月,赵普先升任枢密副使,名正言顺位列执政大臣。两年后,再升任枢密使,排名虽在宰相之后,其权位倒远在其上。到乾德二年(964)正月间,也就是建国四年后,该做的姿态、应表的风范都做够了,天子请范、王、魏三位前朝遗臣同时从相位上退休,赵枢密使转任宰相,并且是少见的一人独掌相府。至于枢密使一职,则交由与他关系良好的李崇矩担任。
    就此看来,从踏入赵匡胤藩镇幕府到大宋朝宰相,前后不过七年半时光,赵普就完成了仕途的辉煌历程,速度不可谓不迅速,比之于那些前辈人杰毫不逊色。此时他不过42岁,恰是精力最旺盛和头脑最灵活之时。
    四
    自本朝开国之日起,赵普很快便从兴奋转入沉思。他清楚可以马上打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下的古训,当家天子也当然明了,尤其是唐后期、五代以来百余年的极端乱世,遗留下的弊政宛若一堆乱麻般,千头万绪。作为股肱谋臣,他必须辅佐明君结束动乱,统一天下,巩固江山,开创盛世,再建功业。这些事,不仅不能指望那些功臣将帅,还要时刻防范他们,否则兵变一幕随时可能再演。
    当时,功臣将领们只知居功自傲,并不操心国政,有人甚至还敢欺凌大臣。像善于击剑、绰号王剑儿的悍将王彦升,因在陈桥兵变有功,出任京城巡检一职。一天半夜,他竟突然敲开宰相王溥家门,王丞相见来人是王剑儿,十分惊悸。王巡检对主人说:今晚巡查累了,想在你家一醉方休。经多见广的老臣自然明白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要敲诈索贿,但佯装不懂,吩咐家人摆上酒肴,最终将不速之客巧妙支走。次日,太祖得到王溥的密奏,一怒之下将王剑儿贬出京师。此事足以说明武人跋扈的积习难改,目无法纪,毫不理解皇帝当家的难处,也无视文官集团的权威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