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在说自己,或者别人,又或者是以前的自己,总之是一种极其悠远的情绪,如同在诉说昨日的生活。符衷把他最后一句话听得很清楚,他们注定会遇到那么些人,时间是一段既定的程序,他们只能在某一时间段做出正确的指令。符衷又想起了季垚,他觉得顾歧川这句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想请教一下,您说的这些家族和排名,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顾歧川笑了笑,他看着符衷的眼睛。顾歧川的眼睛比符衷苍老、睿智得多,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说说也无妨。毕竟你手指上都戴着符家的尾戒了,那就表明你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一切的觉悟。”
符衷看了看手,黑色尾戒戴在他的左手小指上:“这是我爸交给我的,他把这枚戒指装在一个信封里,充满了仪式感,好像是在传皇位一样。”
“尾戒是家族的象征,代表了家主的威严和权力,每个家主都有一枚。符阳夏没有跟你说过吗?不过不用说你也应该知道。”顾歧川从盒子掂起一根雪茄,问符衷介不介意,符衷摇了摇头,“符阳夏现在就把戒指给了你,看来他不打算继续在符家家主这个位置上待下去了。”
顾歧川压下剪子,雪茄头被平整地切掉了,然后他点燃了,放进嘴里。符衷看到一缕白茫茫的烟雾从顾歧川手指间升起来,就像夏天清晨的雾。符衷隔着烟雾看到季垚,季垚曾经也抽烟,虽然这不是个什么好习惯,但季垚抽着烟,仰头吐出烟雾的样子确实很美。
“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符衷低下头扣着手指,他尽量不去看那枚戒指。小七趴在他脚边,符衷一伸手就能摸到它的项圈。
“这段时间确实忙坏军委副主席了,我不止一次听见战斗机群从屋顶飞过去。空洞危机、国际局势、人类未来......真是个坏时代。”
有人说是好时代,有人说是坏时代。符衷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就让话题跑回去:“除了符家、顾家、白家,其他还有什么人呢?”
顾歧川放下雪茄,呼出的烟气像打着卷的丝绸,他靠着椅背,夹着雪茄的那只手臂撑在沙发扶手上,眼神变得模模糊糊:“那可多了。不过我就说说季家吧。季宋临是季家家主,在大清洗之前,季家排第二,现在还是第二。季宋临娶了白家的大女儿白逐,我娶了小女儿白迂。”
符衷听到了“大清洗”三个字,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顾歧川含了一下雪茄,轻轻地笑了笑,抖落烟灰:“你很想听听‘大清洗’是怎么回事对不对?那就是一段好故事了。简单地说就是家族斗争,只不过包着一个用来掩人耳目的外壳。你知道你的父亲曾经亲手杀过谁吗?”
顾歧川抛出了一个问题,他心里得意洋洋,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大演说家。他认为符衷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符衷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小儿,跑到他这里来问问题了。顾歧川可以随心所欲地捏造事实,因为在他这几分钟的观察里,他说什么符衷就信什么。
“他杀过谁又怎么会让我知道呢?我只知道他没有坐过牢就对了。”符衷耸耸肩,作出轻松自如的样子,理所当然地回答顾歧川的问题。但他心里知道答案,他知道父亲曾害死了谁。符衷在心里默念着季宋临的名字,他也明白季宋临现在还活着。他就想听听顾歧川会怎么说。
“他害死了季家家主。”顾歧川说,他的语气十分肯定。符衷在这时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傲慢,符衷不喜欢这种说话态度,但他丝毫没有表露。
符衷皱皱眉,装作是刚刚知道的样子,眼中露出茫然:“天哪。还有这种事?”
顾歧川没有立刻回答,他把雪茄送进嘴里,想符衷给施舍一点回味的空间。过了会儿他觉得差不多了,才摊开手,郑重其事地宣布:“这就是大清洗的核心。”
“噢,所以我的父亲早就对季家虎视眈眈,然后想出了一个恶毒的主意,打算把季家踹下去,自己好上位?”符衷总结道。
顾歧川点头,没有再讲其他的话。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得补充点什么才显得真实,于是点了点手指,说:“大清洗之后,家族排名就大变样了。符家成了老大,做了几百年龙头的白家居然降到了第五,而我自己也排上了第三位,不可思议。”
“我父亲在哪里害死季家家主的?”符衷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父亲身上,给顾歧川带去一种他丝毫不关心别的事情的错觉,其实他已经把顾歧川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了。
符衷等着顾歧川回答,他想听听这位顾家家主嘴里又是怎么一个版本的故事。也很有可能他根本听不到什么故事,但这就证明了季垚录音的真实性。
果然,顾歧川说:“那这就得去问问你自己的爸爸。他已经把家主的位置传给你了,想来也已经放下过去的事情了。”
符衷心里的那根木槌敲下去了,发出干脆利落的声音。他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也知道顾歧川没说实话,顾歧川估计早早地就把罪恶的枝条全都砍光了。但我砍的是根,符衷想,我只要把罪恶之根统统砍断,那一切就结束了。
顾歧川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符衷表情的变化,他认为自己成功地把对方唬住了。手里的雪茄烧到了末尾,顾歧川将其按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留下一团灰色的余烬。顾歧川轻轻拍了拍手,摆出一副谈正事的样子,将面前桌上的一排玩意儿摆弄了一遍。不过,那些小东西本来就是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