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寂静像一种孤独的情绪,在与自己产生共鸣,空气仿佛在嗡嗡作响,如同一万只野蜂在飞舞。符衷抬起头,看到对话框顶上的“2”变成了“4”。他知道对话该结束了。
电脑又黑屏了几秒钟,然后下面的指示灯熄灭了。符衷看到屏幕背景弹回去,过去的四个多小时就像一场梦。他觉得自己这些天过的生活就是一场梦,徘徊不定、怅然若失,他等着梦醒。
符衷把笔记本翻到前面去,看到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笔迹,却又像与谁在交谈,而那个人就坐在这张胡桃木桌对面。符衷用手指抚摸“季垚”两个字,似乎在抚摸爱人的脸庞,那些时光中扬起的沙尘,也在此时像天降的大雪一样,飘落在他如荒野般敞开的岁月里。
我爱他,符衷不止一次这样告诉自己,我已经爱上他很多次了。
六点过的时候,符衷进厨房给自己做晚饭。他现在忽然喜欢上了做菜,在这种空虚得可怕的日子里,只有烹饪能聊以自慰。空虚,符衷只能用这个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每当他夜里躺在床上时,他就觉得这种空虚感正在吞噬他。黑暗中听不到一点声音,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有种欲望得不到疏解,只能靠抱着季垚留下的那件衣服过夜,每每都要让床单湿一大片。
他想做/爱。虽然想不起季垚的样子,但他还是只想和季垚做/爱。
有些东西是消磨不掉的。
红烧鲳鱼的味道稍微差了一点,符衷第一次做,照着网上的教程做的,没控制好。他有点沮丧,把鲳鱼吃掉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看着面前三个菜盘子叹气。下次争取做得更好,假如有一天季垚能住到家里来,或者是来做客,至少能让他吃一顿好饭。符衷在心里这样打算着,他坐在灯下规划着他们的未来,这样能让他稍微好受些。
他在手机上看了看日历,距离前往“空中一号”还剩下三天。三天后他就能想起全部的一切了,季垚就要重新回到他的记忆里,仿佛他没有离开,他就生活在自己身边。符衷不知道自己失而复得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迎来全新的完整的生活,而这也必将成为他生命中辞旧迎新的一刻。
缺少季垚的这几天,他不认为这是生活该有的样子。总要等到迷了路,总要等到失去了什么,我们才开始发现自己,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与这个世界的种种关系。
符衷睡前坐在床边给自己的伤口换药,他把生理盐水涂在伤口上时,觉得那种疼痛像一把箭射向他的胸腔、腹部,直到睾/丸。他换好新药后躺在床头翻了一会儿日志本和手机里的照片,只有看几眼季垚的脸,符衷才能安稳地睡着。
他梦到了刚果的雨林。他从没有去过非洲,但是他在夜里梦到了丛林,还有从黑暗的地底升起来的、一缕缕炊烟似的紫色烟雾。他闻到刺鼻的硝烟味,那种味道懒洋洋地漂浮在半空中。林中有一群人坐在一起,符衷数了数,一共九个人。他们像是来自的地狱的鬼魂般坐在那里,然后一个一个站起来,旋即消失在一片浓黑中。
屋外的天空像打翻的墨汁,除雪之外就是翻滚的云层。这片黑暗曾经也笼罩过雨林。随后一道白光无声地穿破云气,像是有什么神迹降临。那光线在空中惊走如游龙,霎时撕裂了整个北半球的天穹。剧烈的白光吞没了城市里一切人造霓虹,那些高楼长桥全都隐入这突如其来的白昼,似乎城市在分解、消失。
符衷卧室的窗帘也被照亮了,他背对着窗户,正陷入醒不过来的昏沉睡眠中。这极为异常的白光在他的窗外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蚕丝一般的光线做了一个温柔的茧,把符衷包裹起来。
当白光消失后,符衷梦里那片紫色烟雾也跟着淡去了。他没有醒,但也没有继续做梦。
*
季垚穿好作战服,他昨晚又梦见了符衷,梦到了多年前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在梦里,他看到自己坐在大阶梯教室的中间,符衷坐在最后一排,再往后就是淡色的窗帘。教室的窗户开着,外面吹进来五月的风,窗帘就随着风起落。这堂是俄语课,一个教室有一百多人,但在季垚的梦里,教室是空的,只有他们两个。
坐在教室里的季垚转过头,看到符衷就在自己身后,隔着几层阶梯。他们对视了几秒,然后笑起来。符衷叠着手,趴在桌上,朝季垚说什么话,他一直在重复某一个词语。季垚过了很久才辨认出来,符衷说的是俄语,他在无声地做一个口形,я люблю тебя,我爱你。
有句话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季垚觉得这些梦一定预示着什么。他醒来后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浑身充满了干劲,仿佛一天就能环游地球一圈。
“听着,三土,你在发什么呆?你要出海我不拦着你,谁叫你是指挥官。”朱旻用文件夹拍拍季垚的手臂,让他回过神,“我不会跟你们一起去的,我要搞‘毒血’计划。”
季垚被文件夹拍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正和朱旻在说话。刚才他一直回想昨夜那个的梦,以至于忽略了朱旻一刻不停的嘴巴。季垚回过神,朱旻还在自顾自说着自己的事情。
朱旻把两张纸从打印机下面拉出来,这两张纸是他刚刚才决定打印的:“这上面写了吃药的方法,免得你滥用药物。还有清洗伤口的正确手法,你应该学着点,好好想想你那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