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歧川没有说话,他想起了顾州,还有早早就死去的妻子。现在他孤身一人,却再也回不到年轻时孤身一人的时光里去。顾歧川闭着眼睛笑,眼睫毛却湿润了:“如果顾州也能看看阳光就好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白逐点着脚尖,把一朵针织的花踩下去又立起来,她沉浸在这自娱自乐中。顾歧川刚想告别,白逐忽然说:“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既然夫人说出来了,那就一定会有的。”顾歧川说,“我会继续监视关于子弹的动向,不过假如哪天我被抓进局子了,别太惊讶。”
“我有什么好惊讶的,我早就料想到会有一天,就算不是因为这子弹。我会关注时间局里的动静,不过哪天我的死讯从贝加尔湖传来,你也别太惊讶。好了,就这样,祝你好运。”
“另外,希望孩子们能早日回家。祝你好运,再见。”
顾歧川断开了通讯,白逐清理掉手机上的通话痕迹后丢在一旁的毛毯里。她在镶着金箔的妆台前坐下,镜子旁有一尊Falconet的雕塑,她抬手给自己挽头发,用嵌有钻石的别针别住。
电视的声音放大了一些,白逐听到记者在报道关于俄罗斯FSB抓捕间谍的消息,记者说:“......全部毒贩、非法武器走私贩和外国间谍已被警方逮捕,组织头目阿里特侬·安东尼亚·波耶里希维奇已在今日凌晨被击毙。在与不法分子的最后一次大规模交火中,我国陆军中校伍奇波维娜·伊万诺娃·杜尼亚莎被敌人狙击手击中,不幸战死。让我们对牺牲的英雄们表示崇高的敬意......”
白逐盘好了头发,一边给自己戴上珠母色的钻石耳坠,一边回转身子去看屏幕上一切不幸的来源。半晌之后,珠母色的耳坠就在她耳垂下摇曳了,波光粼粼。
“不幸战死......真糟糕。”白逐轻声说,她起身按灭了屏幕,然后走到一边去把自己的毛呢帽子别在发髻上。
*
床头空荡荡,电子钟亮着,10:00p.m.。
监护室里没有人,只留了一盏白灯。为了良好的采光,一边墙壁换成了玻璃,前面垂挂着深蓝色的幕布,布上的波纹让它看起来像是海水在流动。房间很静,灯光让明暗泾渭分明。
机器发出有规律嗡响,像有一千只野蜂在花园里飞舞——降噪系统没有打开。心电监护仪上的图线在波动,有些微弱,但频率正常。中央控制平台连接着玻璃舱室,每台机器的数据都将反应在控制台上,此时这些数据上方写着“自动监护”的字样。旁边某这个图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其中某个指标正在稳定上升,当超过某根红线时,电子男音忽然在舱室中响起。
“心率正常,脑电波正常,细胞活性正常,代谢和循环系统正常,呼吸系统正常。苏醒程序启动,解除冷冻。LM22识别码正确,执行命令。”
电流进入冷冻舱后,舱口屏幕上跳出日期,记录下这次冷冻的总共时长,下方写着“0002”,这是季垚的编号。舱内逐渐替换上可供呼吸的气体,降噪系统开启,噪音偃旗息鼓。电子钟跳动了一下,在这里,它的秒数跳动得极为缓慢,黑夜也显得格外漫长。
季垚在一阵电刺激下张开嘴,呼吸系统开始工作,等星河检测到体内每个细胞都开始运转后,减少气体输入量,让季垚在睡梦中自然醒来。星河很有耐心地等待,他的头像出现在控制台上。
醒来的时候听不见一点声音,混沌的黑暗忽然被一缕光线刺破,他以为到了新的一天黎明。这样的开场让他心跳又加快了几分,星河忙输入指令,强迫他的心率保持在稳定水平,不悲不喜。
眼前清晰起来,这个过程大概花费了五分钟,这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就算能看清事物,却还是隔着雾一样模糊,这是近视症状,眼球被烧伤后视力无法恢复正常,从成都医疗中心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在此之前,他瞎了大概三个月。那是一段难熬的日子,他以为自己无人探望,其实不然,有人时常来看他,还为他流过眼泪。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季垚觉得一定是这些重提的旧事迷住了自己的眼睛。但他没有办法不去想,因为那是记忆,那是灵魂的影子,它就在脑海里,悲欢随喜,不来不去。
视线聚焦在光线中心,一个发光的小点,一圈一圈的光晕倒映在天花板上,像涟漪一样荡漾。季垚觉得崭新的星辰正在冉冉升起,春天正在他耳边絮絮低语,而自己也正从梦中醒来。
“指挥官。”星河的声音从外面传进耳朵,离得很遥远,“星河正在为您拔除固定针,这个过程可能会有点疼痛,但不会持续多久,请放松。”
固定针一根一根从关节处抽离,每拔出一根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星河以此检验季垚的神经感知系统是否正常。季垚疼的蹙起眉,这对长眉继承于母亲,眉尾下压,墨笔一样撇开去。
“警告。检测到您的中枢神经系统存在问题,部分分泌物未达标,有发展为精神病的风险。星河正在为您展开深度检查,请稍候。”
季垚在最后一根固定针拔除后挪动了手指,他的胸腔剧烈起伏,一会儿之后平缓下去,然后他打开舱盖坐起来。后脑还连着探测线,他把线头拔掉,丢在地上。
“检查中断,等待重新连接。”星河说,他的声音没有温度,落在冷清的房间里,像灰雀的羽毛掉在了雪地上,“指挥官,为了您的安全,请重新做一次深度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