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您吉言,会有那么一天的。”
“会有那么一天的,科技的发展总是由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和实际需求推动的。不是吗,教授?”白逐说着走了几步,鞋跟发出声响,“过几天会有另一具遗体运过来,不过那不是你该管的。”
晚间00:32,白逐从地下三层上去,公馆里还亮着灯。白逐抱着暖炉子站在大厅的窗前往外面眺望,雪没有停,远远的山脉变得透明了,就像水彩画晕开的边缘。梅花还开着。
“温泉里有人?”白逐问旁边的管事,管事正躬身打整客厅里的木架和盆栽,“灯亮着,水也在动。公馆的温泉平时会接待外面的散客吗?”
管事拂去手套上的浮尘,压着稳当的调子回答:“公馆的温泉并不对外开放,是私人使用。整座公馆就只开放了一部分,就是别墅的后山区域。春夏是旺季,秋冬人少,比较冷清。”
白逐点点头,她看到后山的几座雪峰,大雪压在上面,鹤一样,似乎转眼就要飞去了。白逐又问了一句温泉里是否有人,管事回答:“是唐家的女郎,她习惯在晚上泡温泉。”
“白天晚上都一个样,有什么区别。”白逐看看漆黑的天空,抱着暖炉走出大厅,踩着湿滑的台阶下去,“梅花开了,正好又下雪,是美景,是该看看。”
她说着走到温泉边上,边上砌着崎岖的怪石,石头上密布着鳞片似的斑纹,梅花树就栽在石头缝里。水中有人在沐浴,肩膀埋在水下面,蒸腾的热气中背影显得模糊。
白逐走过去,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荡漾的水面上出现她的倒影,尤其是莓果色的嘴唇,尤其鲜艳而立体。沐浴的人看到突然出现的一张陌生的脸,吓了一跳,神经质地缩起身子,回头看着白逐。
“我是白逐,你可以叫我白夫人。”白逐垂着眼睛看唐初,迤逦的嘴唇挑上去,看起来温和从容,“你就是唐家的女郎?初次见面,荣幸至极。”
唐初咬着下嘴唇,绷紧了脖子盯着白逐的脸,一言不发。白逐注意到唐初的脸上有些细小的疤痕,甚至还有淤青,她的手臂上也是纵横交错的伤痂,明显有绳子勒过的痕迹。
“女郎遇见人怎么都不打招呼?我们是一家人。”白逐捂着暖炉,抚摸外面罩着的一层貂子绒,蹲下身,“唐家的人不该这么没规矩。”
“谁跟你是一家人?”唐初开口说话,声气喑哑,沙沙的,像风箱在抽,“换了一副皮囊还是原来的样貌,你们和唐霖搅合在一起,乌烟瘴气。你想怎么样?要拿我的命吗?你休想。”
白逐愣了一下,原先她很愤怒,但突然这种愤怒被一种滑稽替代了。她抬起嘴角笑,眼角的皱纹聚在一起:“不,女郎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是白逐,鲲鹏门下,白家夫人。我不会和唐霖搅合在一起,这众所周知,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父亲是新任的簪缨侯爷,我当然会在这里。公馆现在属于我家的财产,我出现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吗?”白逐惊奇地看着唐初的眼睛,她对唐初的问题感到难以理解,“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吧?你为什么在这里?来度假?白家还没允许呢。”
“您年纪也不小了,所以没必要装傻。你难道不知道是唐霖把我送过来的吗?说不定这就是你的主意。家族之间不就这样吗?我知道的。”
白逐眯了下眼睛,这是她动怒的标志。但她表情依旧淡淡的,抬手伸向唐初的脸,唐初猛地避过了。白逐斜着肩膀,捻了下手指,说:“你很怕我吗?或者说,你很怕唐霖?”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碰我。”唐初攥着手指,她沿着岸边的岩石往另一边的石板台阶走过去,“我没什么好怕的,我已经三十岁了,被监禁了十年。早晚都会死,在我哥被处死之前,或者之后。我能预料到死亡,我没有什么好怕的。”
白逐站起身,随着唐初走动的方向在岸边徘徊,擦过一棵又一棵的梅花树:“你哥?你的哪个哥哥?”
唐初冷笑一声,回答:“我就只有一个哥哥。从来都是。”
“你身上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白逐说,她停下来闻闻梅花枝儿,“唐霖不仅把你监禁了,还处以私刑吗?唐家真的很没有规矩,用私刑这种卑鄙的手段。他应该被剥皮而死。”
哗啦的水声响过之后,唐初从温泉里走上来,她身上的瘀斑更加明显了。白逐瞥一眼就能看出来,电棍、水刑、注射毒品......全都能找到痕迹。她看着唐初平静地穿上袍子,系紧腰带。
她的动作有种世家大族的遗风,是那种从骨头里渗透出来的贵气,尽管她形销骨立,穿上袍子之后仍然能比仙鹤。白逐知道那是什么,都是女人,又同样作为世家的后代,她明白那种气质。
唐初听到白逐的话,提起旁边装着衣物的篮子,光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回头道:“我会把你这些话说给唐霖听的。如果你真的这么恨他,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说完她笑笑,挽着袍子下摆走上通往别墅门廊的木板桥。白逐站在桥头喊了她的名字一声,问:“十年里你一直都被监禁着,没有外出过吗?”
“我处于监视之中,没有去过太远的地方。”唐初说,“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全都来源于书本和电视。唐霖至少在满足我读书的要求上,从来没有怠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