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把银雕盘子放下后就离开了大厅,金色的吊灯烨烨地亮着,悬在香槟色的天花板上,两边镜子似的玻璃倒映出灯的影子。一整面墙那么宽的书柜靠在落地窗旁,前边摆着几只软椅,桃花心木的质感增强了它的睿智和凝重。书柜后面的壁纸绣着玫瑰花纹,锁在柜子里头的都是绝版书籍和价值连城的名画真迹。外面一片黑暗,枯树水池中间掩映着几盏照明的路灯,昏昏的,睡不醒。
“唐家就是杀害顾州的主谋吗?”三叠问,他的语气已经变得平淡了,即使是说起顾州的事情,他也是波澜不惊的,“听起来夫人对唐家很不待见。”
“是很不待见,因为他们不懂规矩。黑道有黑道做事的方法,该怎样不该怎样心里都要有个数。唐家就属于心里没数,不仅谋害我儿子,还盯上了我侄子。很没规矩。”
“林仪风先生说,杀害顾州的是唐霖。唐霖就是唐家的家主吗?听说还是时间局的人,背景有点复杂。”
“现任家主确实是唐霖。唐家一共三兄妹,长子唐霖,次子唐霁,末女唐初。”白逐放下酒杯,叠起腿,瞥了眼旁边装点好的果盘,“跟白家一样跟着侯爷,是侯爷的旁系宗族。”
白逐伸手去拿了一个橘子,在手心转了两下,撇撇嘴,又把橘子丢了回去。她重新掂起白色的丝帕擦擦手指,拨弄了一下盘子里的小花,补充道:“唐霖现在在时间局里,任执行部副部长。”
“哦。那我们是要和时间局作对。”三叠说,他撑着膝盖,对插手指坐在沙发里,听外面的雪落声。他看不到雪在飘,但能听见它们落下来的声音,落在屋顶上、池塘边、花园里。
“大使先生犹豫了吗?”白逐撩起眼皮看看他,嘴角的皱纹动了动,然后绷紧了,“我们的敌人并不好对付,但为了复仇,我们必须得这么做。复仇,就得生活在无止境的噩梦之中。”
三叠唇角带着微笑,好歹让天气略有些回暖的意思,说:“我听顾歧川先生说过,仇恨永无止境,在无休止的复仇中变成黄土白骨的,是我们自己。”
“顾三总是能看得这么清楚。”白逐很快地掐断三叠的话头,“他总能。不过他这回好歹说了一次实在话,多半是因为他儿子死了。”
三叠没有说下去,他抿唇不言语,大概是想起了顾州,情绪不大快活。管事从门外进来,他走路的步伐有维多利亚时代的遗风。管事侧过身子,对白逐说:“夫人,专家们都到了。”
白逐盖上箱子,上了锁之后出去迎接,三叠站在她后面,静静的,一言不发。走到外面终于看见了飘落的雪,一行人从台阶下走上来,穿着深灰的长外套,看起来像一群影子。
“你好,齐明利教授。”白逐与为首的一人握手,她罩着黑色的披风,肩上挂着一条狐狸绒子,“远道而来,辛苦了。”
高瘦的老人摘掉头上的帽子,露出他的白头发,还有鼻梁上一架金丝眼镜,估计是天太冷,老教授的皮肤被冻得发白。白逐侧身把他请进屋,三叠感受到迎面而来的一个老人的寒气。
三叠知道这位齐明利教授,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科学界各种奖项颁发时常能看到他的身影。教授看起来确实不同凡响,睿智、博学、精神矍铄。
“这位是联合国的和平大使,晏缕照先生。这位是平行世界研究专家,齐明利教授。”白逐给两人互相做介绍,三叠与齐明利握手,教授的手心是冰凉的。
“很荣幸能见到您,教授。”三叠说,“我曾有幸观摩过您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的论文,‘同源互通假说’,我受益匪浅。”
齐明利只是温和地笑笑,谦虚温和地与三叠交谈了几句,他笑起来的时候满是皱纹的瘦瘦的脸颊往上抬,红润润的,看起来年轻了二十岁。教授拄着一根手杖走路,他们来到地下二层。
“大使先生,知道您接下来要做什么吗?”三叠躺在休眠舱中后,齐明利穿着研究服,搭在玻璃边缘问他。在天花板上,亮着白色的灯光,室内呈现微微的淡蓝色。
三叠回答说:“意识转移手术。”
他把手搭在小腹上,平静地看着上方的光,休眠舱的玻璃罩上显现出监控数据,好在手术时避免出现突发事故导致死亡。地下二层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同时也是全国最先进的医疗中心。
“请不用紧张,先生。我们只是把您脑中的意识和记忆通过导引器连接到另一个人体上,不会有痛苦,请放松。现在请您闭上眼睛,对,祝您好梦。”
三叠闭上眼睛,白色的灯光还残留在眼前,一会儿才散去。齐明利的声音消失在耳边后,他一下子就像落入水中,周围一片寂静,连梦中也没有一点声响。紧接着像是有什么在把他的身体往上吸,他脑中的记忆也像江河一样,往上流,往上流。晕眩和迅速抽离的空旷感让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轻,就像灵魂潜入时蓝色的水痕里,开出一朵透明的花,而这花他在孩提时闻见过。
记忆的流水漫无目的地飘荡了一会儿,浮在磁场组成的虚空中,被粒子吸引着,飞速往某个方向奔去。齐明利站在整面墙那么大的屏幕前,看着不断上升的指示图,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吸附粒子已经全部完成抓取工作,齐明利放出导向粒子。建立方程式后,导向粒子开始工作,让吸附粒子按照预定轨道运转,将记忆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