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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页
    她没尝过甜,便也不知道苦。
    她不知道家人团聚的滋味,不知道和乐美满地喝着小酒吃着肉的感觉。
    所以她心平气和地睡下了。
    夜半风声大作,打得脆弱的窗纸沙沙作响。
    彩秀被冻醒,起来披起衣服检查了一下门窗,却突然听见咚的一声。
    “谁!?”彩秀警惕起来。
    她佝偻着身子,点燃油灯,小心翼翼地来到院门前。
    好一会儿,院子里都再没动静,她便悄悄上前,把耳朵贴紧了门……
    “咚!”
    “啊——!”
    一声剧烈的锤门声炸在耳边,震得破旧木门上簌簌往下掉碎屑。
    彩秀被吓得尖叫一声,心如鼓擂。
    还没等她缓一缓,一声声撞门更加急促,她转身逃进房间,却只抵挡住一时半刻。
    不一会儿,三个壮汉撞进门来。
    其中一人提着刀,笑道:“这不是我们的头牌彩秀嘛……怎么这么快就人老珠黄了?”
    “是不是被爷们草得太多了?哈哈哈哈——!”另一人附和道。
    彩秀避无可避,脑子里一片浆糊,只知道软弱地摇头。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强盗,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翻她的柜子。
    柜子里没有多少贵重物品,唯有一点银钱,是她最近才攒的。
    她明天便要还租子,即使不能全还上,有那么一点也行。
    但如果一点没有,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可眼前的强盗们,丝毫不顾她控诉的眼神,只是肆无忌惮地翻箱倒柜,还不时在她身上动手动脚。
    彩秀太害怕了。她既怕眼前的强盗,又怕明天交不出租子。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很累。
    壮汉们找遍了全家也找不出什么好东西,塞了钱袋在怀里,还颇有几分不平。
    三人对视一眼,便想在彩秀身上讨回来。
    她曾经是个名妓,就算现在脸上丑了些,不点灯也不碍事不是?
    一只油腻粗糙的手摸上她的大腿,彩秀顿住,大脑一片空白。
    无数记忆闪回,她突然暴起,尖叫着推开压着她的人,抡起一旁的凳子就砸下去。
    鲜血迸溅,伴随着男人们的怒吼,彩秀寻了个空档夺路而逃。
    身后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符咒,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向前跑,再跑,跌跌撞撞的跑。跑到呼吸间都是血的甜腥味,鼻腔里麻木得没有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灰蓝色的亮光,她这才站住脚步。
    茫然四顾,一片洁白。
    彩秀这辈子没有出过春阳县,她站在这里,茫然得如同一个新生的婴儿。
    她穿着白色的里衣,就盯着那一线光亮看。
    那是日升之东。
    灰蓝越来越亮,与那线一同膨胀的,还有一行小小的黑影。
    那是从另一边走来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不下百人。
    有人举着华盖,有人抬着空无一人的轿子,有人持棍威慑。马儿脖子上戴着铃铛,随着人行渐近,叮当作响。
    啊,那一定是钱三狗。
    是了,钱三狗昨天也要回乡祭祖,怕是今天才回来。
    彩秀想着,却一动不动,仿佛一颗扎根的野草,火来了也能心甘情愿地成灰。
    可突然有人冲上来拽了她就跑。
    彩秀反应不过来,她跌跌撞撞地被拽到了旁边一个大草垛的后面。
    “你不要命了!?”
    彩秀这才抬头,面色已然青紫,却还是勉强认出了人。
    “……宋恩公?”
    宋煦与小春已经在这里躲了一会儿了。
    他们昨晚胡闹了一通,早上起晚了。平常他们天没亮就应该到铺子里包饺子了,今天却还在路上。
    谁知道一路赶着赶着,后方突然出现大队人马。
    大石村在春阳县的东边,进县的路宽阔好走,有商人来往并不稀奇。但排场铺那么大,又有标志鲜明的华盖,宋煦和小春内心都报起了警铃。
    他俩往前跑了好长一段,见甩不掉,就赶紧找了个大草垛躲了起来,准备等钱三狗过去了再进县。
    谁知道那叮叮当当的车队还没来,春阳县的方向却歪歪扭扭走来一个人。
    宋煦起初以为那是个乞丐,可定睛一看,越看越像他认识的人。眼看钱三狗都快要过来了,他这才冒险把人拉了进来。
    彩秀婶头发蓬乱,神色惊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宋煦把棉袄给彩秀婶披上,三人屏息。
    天越来越亮,白雪映衬下,更是亮到刺眼。铃声渐近,百来人的脚步踏在雪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只见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干瘦的男人,他举着一把砍刀,向钱三狗的车队冲去!
    “钱、三、狗!”那破锣嗓子嘶哑尖锐,宋煦心中一紧,不禁探出一只眼睛。
    “你作恶!你作恶啊——!”
    车队混乱起来,马儿惊慌地扬起前蹄。
    那人面对百来人的车队,仍然像蚍蜉撼树一般渺小。
    可他怀抱一腔孤勇,固执而绝望地呀呀着向那马车冲去。
    “你作恶——我杀了你——!”
    唰的一声,血花飞溅。
    那男人的咽喉被割开,喷出高高的血柱,最后散落在皑皑白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