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笳乐在醉梦里把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棉被踢开,露出一双光腿。他的衬衣被扯开两枚扣子,脖子里印着几枚新鲜的淤红。
可是他一无所知,始终睡得香甜,面庞安稳而美丽,宛若天使。
王序突然对他的这种置身事外感到强烈的嫉恨,明明是他刚刚将凌笳乐解救下来,此时却又恨起他的无辜。
他难以接受,为什么都曾受过摧残,凭什么他就能如此安然?
王序看着凌笳乐的脸,抬手摸向自己的脸,他摸到自己因为瘦削而凸出的颧骨、缺乏弹性的皮肤、干瘪枯萎的嘴唇。
他低头看着自己筋脉凸显的手背,看着自己干枯的指头,看着自己瘦得像鹰爪子一样的手指攀上那双年轻的、红润的、因为生在了好时代而拥有无限可能与希望的嘴唇上。
他捻住那两片嘴唇,把它们搓出不正常的嫣红,让唾液沾上去,湿亮地反着光。
可是他没办法把它们弄得更恶心,它们始终那样纯洁。
他越纯洁,就越衬得自己面目可憎;他越坚定,就越衬得自己曾经错得离谱。
第88章善意的谎言
凌笳乐是被小李叫醒的,他醉意还未全消,迷迷糊糊以为是早晨,是在自己的宿舍,嘟囔一句:“你今天起得比我早啊……”
小李一把抓住他的手,惊惧地喊了一声:“笳笳!”
凌笳乐被他这一嗓子吓得酒醒了一半,“蹭”地坐起来,看见小李盯着自己的脸和脖子来来回回地看,一副白日见鬼的模样。
零星的片段于一瞬间在脑海里闪现,他想起苏昕一直粘着自己、搂着自己……他想起自己被苏昕扔到床上……噩梦再次上演。
凌笳乐惨白着脸,慌张地左顾右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小李忙扶住他乱摆的脑袋,压低了嗓音急切地问道:“笳笳,你醉死过去了?你嘴上怎么弄的?还有脖子里……是拍戏还是怎么……”
凌笳乐下意识摸了下嘴唇,摸疼了才知道自己嘴上不对劲,眼珠慌得左右乱转。
小李被吓得六神无主:“笳笳,你睡觉没锁门啊!你睡多久了?……”
凌笳乐慌乱地检查自己的衣服:衬衣开了两颗扣子,裤子是好好的,腰带也是好好的,鞋没在脚上。
他踉跄着翻下床,哆哆嗦嗦地穿鞋,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这和那一次醉酒不一样,这是片场,不是酒场,不会的……
他弯腰穿鞋,腰弯到一半时停住,直起身。他摸向腰带,同时低头看去,脑子里“嗡嗡”响——
他自己没有系腰带的习惯,这条腰带是“江路”的,刚被拿来时,服化组的一个小妹笑称他腰太细,一口气在这条样式老气的宽皮带上多打了好几个孔。
他一直习惯用倒数第二个孔,但是现在腰带的针扣是扣在倒数第三个孔里。
小李一直心惊肉跳地看着他的反应,见他抓着皮带一动不动,刚要问什么,就见他突然蹿起来,几乎是一步奔至试衣镜前,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又撩起衣服前前后后地检查。
“李李!”凌笳乐嘶声一喊,酒精令他的嗓音极其嘶哑,稍一扬声就撕裂开,听得人心惊胆战。
“没有……身上没有……”小李后悔刚才显得一惊一乍,他知道自己把凌笳乐吓坏了,“就脖子里有两个……没事笳笳,肯定就是拍戏不小心弄的!导演说清场,我就一直在外面等着呢,没有拍特别久!……特别快就拍完了!我看着那个苏昕出去的!”
凌笳乐还要脱裤子,手上哆哆嗦嗦,抖得皮带扣“叮叮当当”响。他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腿,又摸了摸屁股,然后再哆哆嗦嗦地将裤子提好。
外面响起敲门声,导演助理在外面问道:“凌老师准备好了吗?沈戈和群演们已经就位了。”
沈戈……
凌笳乐刚刚放松少许的神情立刻被揪住,看着镜子里肿得极为明显的嘴唇,焦虑地咬住手指节。
凌笳乐被导演助理一路催撵着,他明显还醉着,脚下一路打绊子,在小李的搀扶下赶往下一个拍摄地点,“张松和江路的家”。
他万万没想到导演助理所说的“就位”是如此情景。
他推开屋门,头微微低着,下意识想藏起自己的脸。但他下一瞬就察觉出异样,抬头看向屋里,整个人定在原地,一只脚停留在门槛外面。
这屋里烟雾缭绕,他们平时依偎着看电影的沙发上、吃饭的圆桌周围,都坐满了人。
红大姐、小上海、小军……还有沈戈,所有人都在,摄影师、灯光、导演也都在,如此严阵以待,只等他一人。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看向他,神色各异,连摄影机黑洞洞的镜头都对准了他,像一管准备就位的炮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