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滴甘霖落在地面,暗淡的火光中,近黑的猩红溅起涟漪。
轻轻的触碰,他手上的鲜血在她惨白的颊畔留下腥臭。
好冷。
此君,你为什么不动。
好怕。
我害怕啊,此君。
只是,只是那么几步的距离而已
过不来啊
过不来啊
“我过不来啊,此君。”
泪水被血水染红,变成她唇边的面靥。
“我该怎么办啊”
不敢抱她,只能跪着,把自己弯成船篷,做她上空的避风港。
觳觫着呜咽。
误将自己的抽搐当成她的脉搏与呼吸。
“太医,大夫求求你们,有没有人可以救救我的此君。”
徒劳地握拳,掌心却触到半个玉环。
玉镯碎了。
她变形的关节下,静静躺着半枚虎符。
“”
“丞相死了!!快逃!!”
“快跑啊!!”
“叛乱者,杀无赦!!”
“报!这里还有一个人!”
血雨喷洒在颈边,额前劈过腥风。
这世间太污浊,段衡用身躯替她圈出一片净土。
腰肢已经无力抬起,他无视刀尖,从地上挣扎着抬起头颅。
紧握的拳心代表着乞求,摊开的血掌放置着筹码。
“太尉的虎符在我这里。”
眉心的皮肤被划破,他眼前的明黄逐渐覆上一层血色。
“救她。”
风起。
梧桐叶落在他们交迭的背心
“乐县有许多梧桐。”
“嗯。”
“想外祖了?”
“有点冬天到了,爹爹和祖父的腿脚都不太灵便。”
“等事情结束了,就回去看看吧。”
“好。”
绣鞋踩上翠绿的叶片,鞋尖的镂空银蝶鳞翅翩翩。
还新鲜的叶子,怎么就落下来了。
鞋尖退开,柔白的手拾起梧桐叶,轻轻放在树枝上。
“你这样,风一吹,它还是会掉下来。”
清脆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江玉卿转身,见是一位梳着垂挂髻的少女。
“也许它会以为自己还在树上。”
江玉卿微笑,少女玲珑可爱,年纪幼于她几岁,她起了打趣的心思。
“”少女看出她的揶揄,无语地上前,素手轻拂,那片叶子的根茎开始与树枝融合。
江玉卿默默看着,没有说话。
“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梦里发生什么都不稀奇,对吗?”
“你怎么知”
少女捂住嘴,有些气恼地跺脚。
江玉卿上前为她理好微乱的额发,“请问我需要做些什么?”
“你很急着回去吗?”
“是,有人在等我。”
“谁?”
“我的夫君,还有我们的孩子。”
“你手里的又是什么?”
江玉卿低头,看见空荡荡的手腕,有些不习惯地轻抚。
玉镯碎了,为了护住手里的虎符,她的手腕被人乱步踏过,确实有些疼。
“是”
见她回答不出来,少女换了一个问题。
“这不是你的东西?”
“不是,是一位老夫人临终所托。”
“虎符怎么会在一个女人手里?”
“不知道也许是她的夫君给她的。”
“那这位夫君一定很敬重自己的夫人。”
敬重吗?也许吧。太尉府从未缺少过新姨娘,太尉夫人的血是滚烫。
人心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江玉卿将虎符放进袖笼,“我可以回去了吗?”
“为什么这么着急?你看这里,多美。”
少女背着手后退,露出她身后那片烂漫的山花。
江玉卿的眼瞳中,泄进一片锦绣春辉。
好美。
茉莉、海棠、雪菊、冰花。
娇莺、花蝶、游蜂、隐虫。
这里是陈府的花海。
不,远比陈府的花海要繁盛的多。
四季的花儿居然可以在同一时刻怦然绽放。
江玉卿的脚步不由自主带动她上前。
“你是如何做到的”
“梦里发生什么都不稀奇,对吗?”
少女拉起她的手,一同奔入那幅光怪陆离。
霎时间,蜂飞蝶舞,惊起一片写意斑驳。
花瓣从眼前飘过的时候,好像尘世沉重的外衣也被空气溶解。
长发化作朝生暮死的蜉蝣在花丛中飞舞。
她们变得比风还轻。
乘着浮云闲看白衣苍狗。
忘了姓名与来处
“你要去哪?”
瞬息之间,少女的声音从脑后变至身前。
“回家。”少妇温柔的神色为她花瓣一般的脸庞镀上容光,“梧桐树结果了。你也在等,不是吗?”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你要回哪里去?”
“时间太久,我确实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少妇微顿,剪水双瞳漾起一阵秋波,“可是我知道,我有外祖、爹爹、夫君、孩子。”她看向少女,泪水终于落下。
“还有娘。”
“我从未见过她,她却用自己的生命来爱我。不想我哭,甚至连在梦里见我都遮遮掩掩。”
“娘,谢谢您赐予我一切。我爱您,一如您爱着我。”
“”
少女怔怔地抬起头,梧桐树下起骤雨,所有的一切都化为虚无。
繁花裁衣,云雨作骨,两名女子如同一叶双花,相似的眉眼诉说不同的风情。
世事料峭如早春寒风,她死时亦不过花信之年。
她抬手,小巧梧桐子在空中悬浮。
“你叫江玉卿,字此君。你爹喜欢竹子,你娘喜欢花。我叫陈庭玉,是个不孝女,早亡人。”
江玉卿泣不成声,陈庭玉忍着泪意将梧桐子塞入她口中。
“段衡懂的比我多,你可别学娘,死得这么憋屈。”
腹中越来越滚烫,江玉卿被旋涡吸走前,大声呼喊,“娘,我们从未怪您,我们都很想您。”
陈庭玉终于流下最后那滴未尽的泪
梦醒了。
江玉卿抬眸,于朦胧的视线中艰难寻找段衡憔悴的正脸。
“我梦到了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