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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汉广沉默了。
    纪河清归剑入鞘,攥下虎口:“一直以来您在我心中都是个不会向任何不平事低头的大英雄、大清流,严面于权戚,鞠躬于万民。可现在呢?高位、高位、高位!您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眼眶微红地看着纪汉广,嗓音沙哑地喊出声来:“我以为,您是最能理解我的!”
    “儿啊,理解与选择,终究是不一样的。选择要考虑的,太多太多了……”纪汉广古井一般默立于原地,半晌,低低叹了一口气。
    “我不明白还有什么要考虑的。”纪河清三步作两步走上前,一掌拍在了案上,语气愤愤,“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我们就要这么继续考虑下去,这么装聋作哑下去,看着他们泣血恸哭无动于衷吗?那些替我们去死的人,又有何辜?!”
    翡翠镇纸当即被震得粉碎,碎屑扬在二人之间。像是银汉之隔。
    纪汉广没有立刻回答,他背着手转过身,抬头去看案后的挂字。看着白纸上那硕大的“义”,他放轻了声音道:“之前你还小,有些事,是我没有教好你。”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人啊,若是看得宽了,就需要无知了。因为有时候,无知才是规矩,才是王法。”
    “无知是规矩是王法?真是——”纪河清攥紧了拳头,嗤笑一声,“滑天下之大稽!”
    “若是果真如此,这粉饰太平的规矩,这迫害生民的王法,又算什么规矩,算什么王法?”
    “我告诉您,无知永远不会成为规矩与王法。它只不过是,愚钝懦弱之人不敢直面真相的借口!”
    纪汉广再次沉默了。
    “您为什么不说话?是因为心中有愧,无话可说了吗?”纪河清漠然逼问。
    “你说他们何辜?”纪汉广安静地看着那个“义”,看着那个纯粹的、沉重的、锋芒毕露的‘义’,半晌,闭上了眼睛,“好,我今天就告诉你。”
    “对这个世界来说我们才是执棋之人,不是执棋之人却想在棋盘上自主——”纪汉广顿了顿,睁开了眼睛,缓缓转过身。
    他的声音钝而有力:“这就是辜。”
    话音落下之时,纪汉广的目光有如收拢了天地黄昏,一瞬间变得无比高大遥远,遥远得似乎成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庙堂上的人。
    他没有像纪河清这般持着剑,却更像是持了剑的人:“如果我们的生需以他们的死为代价,不管他们有没有灵智是哭还是笑,他们活着,就是罪无可赦!”
    一时间,空气变得无比沉重。沉重得恍若庙堂里天地众圣的眼都落在了这窄小的居室里,沉重得连一呼一吸,都寸步难行。
    纪河清的手上青筋凸起,他踉跄着后退了三步,惨笑出了声:“世人都道你纪汉广斩穷奇,下边疆,为民疏奏,乃真君子。”
    “原来哈哈哈哈,原、来、您、也、是、一、样、的、啊。”他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笑完了,他一点点直起腰,满面寒肃道:“匹夫本无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伸出一只手臂,语带轻嘲:“您看这世间,果真像是恶鬼横行、见不得光的阴间。所有人都在替地府睡着,又有谁,替他们醒着?”
    纪河清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纪汉广:“父亲,有的人活着靠吃喝拉撒,有的人活着靠一根骨。有的人可以为吃喝拉撒低头弯腰无数次,可对有的人来说,低头弯腰就是要了他的命!”
    “烂掉的根不会因为路过之人瞎了眼就停止散发腐臭。人活一世,在昏聩里浑噩度日,又有何用?”纪河清一字一顿道,“既然没人替他们醒着,我来!”
    说到这里,他一挥衣袖,当即向着书房外走去。
    纪汉广沉默着没有阻止,在纪河清走到门口时,他终于开口了:
    “河清,人世浩荡,穷通相移,选择即为放弃,得到即为失去,维护亦为伤害。这杆秤的一端,是我们,这杆秤的另一端,是他们。同样是为了生存,你增加任何一方的权重,都会导致另一方趋于灭绝。你要清楚这一点。”
    “我会让两方平衡,而不是任何一方苟活。这才是我追求的正道。”纪河清只是道。
    “即使这条路上,只有你一个人?”
    “纵死无悔!”
    “好,好,好!”纪汉广一拍桌子,泥塑像那般的城府终于破得彻彻底底,他看着纪河清决绝的背影喝道,“今天,你要是胆敢走出这扇门,作为纪家家主,我会将你从族谱除名!作为地府鼎司,我会对你颁布天曹通缉令!从今往后,这天曹世子,你就不必当了!”
    “随便您。饱食终日昏碌之位,不坐也罢!”纪河清头也不回。
    他走到门前,一把推开了紧闭的门扉。天穹极尽华丽的悬轨之光照进了这间在地府里堪称陋室的书房,将案后的黑白挂字映得色彩斑驳。
    一阵叹息自他的身后响起。
    纪河清仍未回头,而在他看不到的背后,纪汉广佝偻着肩膀,终究是弯了腰低了头:“这是,我对地府的交代。“
    “作为你的父亲,我希望你能走下去。如果有一天,后悔了,就回来吧。”
    “我儿,永远不会是耻辱。父亲这里,永远有你的容身之处。”
    纪河清闭了闭眼睛,咬牙迈出了门槛。
    作者有话要说: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