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一片安静中,办公室门口传来了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喻易当即将整个百叶窗精准地恢复到了原位,无声地坐在了漆皮靠背椅上,这才中气十足地说了一句“门没锁,请进”。
在喻易说了这句话后,门外的人却没有立刻开门进来,而是静默了下来。在那之后,又是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
喻易不厌其烦地又说了一遍相同的话。
在这之后,门终于开了。一个清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发型凌乱,着装整齐度有待商榷,整个人传达出的,是一种长期受迫害的失意者的憔悴。
喻易知道,此人是自己负责的病人,而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对这位病人进行定期的心理观察。这是他在身后壁橱里找到的诊断笔记提到的。
“请坐。”喻易伸手示意这个男人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男人步伐虚浮地飘落到了椅子上,深坑的眼眶里探出阴恻恻的目光。
喻易伸出手指,向上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平光眼镜。这也是他从身后的壁橱里找到的。被他视作本体的可怜圆墨镜已经被他收进了储物空间里。毕竟没有哪个病人或者精神科从业者,会信服一个看起来像是江湖“神算子”的精神科医生。
喻易从办公桌的抽屉中取出了一张足够大的白纸,平摊在桌子上,又从笔筒里掏出了两支圆珠笔,将一支推给了对面。
对面的男人木然地坐着,过了一会儿,才抬手去触那支笔。
见状,喻易开始在纸上写:“最近感觉怎么样?”
写完后,喻易一手将桌上的白纸倒置过来,一手转着圆珠笔,用笔头戳了戳那行字,示意男人看过去。
男人木然地看着白纸上的字,手掌贴着白纸踌躇地摩挲了几道,好像担忧纸下埋着刀片似的,他耸立的双肩到现在都没有放松下来,嶙峋的骨骼尖刺般戒备着他所处的环境。他盯着那行字,眼神有些空茫。半晌,他捏着笔,慢吞吞地用笔尖就近划拉起来。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纸笔摩擦声,喻易将手放在膝盖上,一本正经地坐着,加上他面前架着的这副金边方眼镜,他现在看起来倒是颇为“人模狗样”。
不过有的人表面斯斯文文,实际上桌子下闲得慌的手正野马奔腾似的动来动去。
按照喻易自己的说法就是,通过不断地活动双手手指,实现左右脑一起开发,从而谱写一段后天锻炼智商成才的壮丽史诗。好在他现在脑子里装着别的,挤掉了此等“广告仅供参考,与实物相差较大”的壮丽史诗。
喻易一边活动着五指,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这个男人。根据之前的诊断笔记,这个男人是被这里的院长好心收留的。院里的人只知道他是个流浪汉,但问不出他的名姓,于是便为了称呼方便,他们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知更鸟。
知更鸟耳膜、声带健全,却坚定地认为自己说不出话,也听不见别人的话。所以现在,用纸笔交流就成了大家与他交流的仅剩方法。
“医生,有人想谋杀我。”
喻易把白纸转过来,在离自己那行字很是遥远的角落,看到了知更鸟写下的字。出乎他的意料,知更鸟的字干净端直,透着一股子刚劲的韵味,一看就是练过的。
“谁想谋杀你?你尽管说,我会帮你保密的。”喻易淡定地问了下去。症断笔记里也写了,知更鸟患有一定程度的被害妄想。
知更鸟绷着僵硬的肢体,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又踌躇了良久,这才落了笔。
“是我的猫。”
喻易稍微坐直了身子。之前知更鸟也几次提到过有人想谋杀他的这件事,只是一直没有坦白他的假想敌,没想到今天突然就坦明了这件事。
只是这个答案着实匪夷所思。
症断笔记中并没有提到过知更鸟的猫。
“你的猫是?或许它有什么名字?”喻易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我的猫就是我的猫。我也忘了他叫什么名字。”知更鸟这么写道。
“他?你的猫是一个人?”喻易敏锐地察觉到了知更鸟用词的异处。
“猫就是猫,和人有什么关系?”知更鸟用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在那之后,无论喻易如何旁侧敲击有关猫的信息,都无法从他那里再套出什么话。
后来,喻易担心打草惊蛇,便也没有再问,而是变着法子勾着知更鸟聊起了日常。
二人便通过一纸两笔聊了许久。准确地说,大多数时候是喻易起头,知更鸟慢吞吞地回复。
约莫十一点一刻的时候,知更鸟在回答喻易的问题之余,多写了一句话。
“我得回家了,我要把我的猫藏起来,不能让人捉住他。”
“可是你的猫可能要谋杀你,你不害怕它吗?也许我可以帮你消除这个隐患?”喻易见知更鸟又主动聊起了猫,当即接着问了一句。
“不,我会让他听话的。”知更鸟的这几笔写得几欲划破纸背。
“好的,需要我送你回家吗?”喻易不想刺激到知更鸟,没有深问。
在知更鸟将目光挪到喻易回复的那句话后,他迟缓地抬头看向喻易,深陷的眼睛里写着分明的怀疑。
喻易镇定地回视过去。
虽然他不知道原因,但这时候,就是理不直,气也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