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好不容易爱上了,它还要求双方在生命尚存之时,都不得变心。无论哪一方变心,该止戈一族在相爱时补全的灵魂,便会再度缺失,并且会遭到更加猛烈的反噬。
且不说后续的步骤,就是寻找这位灵魂伴侣,也是极度困难的事情。止戈一族并不能感应到灵魂伴侣的具体方位,只有在接近灵魂伴侣的时候,他们的灵魂才能有所感应。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无尽宇宙中,寻找那不知名姓、相貌、为人的唯一灵魂伴侣。
如此灵魂补全方法,便几乎决定了止戈一族对灵魂割裂之症无能为力,只能在与日俱增的病痛中死亡的命运。
往届的E岛岛主便是如此。每一届岛主,都是在他们壮年之时,就因病逝世。其中最幸运的一任岛主,找到了他的灵魂伴侣,却因为选择了第二种方法,伴侣变心而死。
而如今,到了他。
在知道内情者的眼里,没有人觉得,他可以幸免。言语可以欺骗,可眼神骗不了人,他收到过最多的眼神,是同情、惋惜等等。
所有人都觉得,他终将如往届E岛岛主那般死去。
他便是在这样的眼神中长大,在这样的眼神中坐上E岛岛主之位。外在的环境与内在的病痛,都给了他一个无望的答案,于是他也开始接受这个“必然”。
他并不怨恨这个“必然”的命运。因为比起宇宙中无数因存在而迷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终生被支配者,他生来便拥有宇宙至上的权力、力量、物质财富,成为一个合格的宇宙支柱,是他的本职,而病痛,是他的代价。
但人欲是无穷的,每当灵魂无休止的撕裂感支配所有知觉的时候,他还是会不清醒地思考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如果将他前半生的一帆风顺,与后半生的病痛平均一下,此时的他,是不是便不会这么痛苦了?
如果未来,不是那么无望,就好了。
可现实,引以为憾往往多于得偿所愿,后来,他彻底接受了这个无望的“必然”。
直到有一天——
三危看着身前这个嘴角含笑,眼眸清亮的青年,艰涩地动了动唇。
周身是色调灰暗的幽邃大海,浸没衣衫的海水,传来不近人情的冰凉,然而唇上的,却是久久难却的热度。
直到有一天,有人让他看到了病痛之外的活着,有人认真地看着他,对他说:
“我会救你的。”
“我说过,我会救你的。”
第一次,有人站在他的身前,告诉他,死亡并非必然,前路并非无望。
三危竭力屏着呼吸,屏住心中揪起的、涌动的,异样的感觉。
是,这就是他深埋心底的渴望。
无上的权力与万民之责让他必须强大,从外在的严丝合缝,到内在的时时自危、不可动摇。他不需要脆弱,所以他摒弃了脆弱,直面死亡。他需要时时自危,于是他一直处在一种,安全感缺失的无望清醒中。
他确实如宿命那般,活成了一个堪称合格的E岛岛主、宇宙支柱,却没有活成一个合格的人。
作为人,他也渴望着人间烟火,他也渴望着,有人能带给他作为E岛岛主之外的,无望中的希望。
即使在光线晦暗的海中,眼前人眉心的朱砂,也如以往那般,耀目非常。
三危抿着唇,垂下眼睫,顺着右手上的肌肤相触的温度,反手紧扣。
手指相扣之时,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在无边痛楚中,火烧一般的心跳声。好像他的灵魂,也跟着烧起来。
何其有幸,在无尽宇宙中,遇上了你。
感到自手上传来的力道,喻易一怔,看着三危那张仍旧冷淡的脸,倒也没多想,只高兴三危此时还有意识。他握紧了三危的手,继续向海上游去。
偌大的海下,魂灵咆哮,万物微渺,陆上群山皆被淹没,天光尽被幽邃割裂于上。却有两只手,紧紧交握,纵是大海,亦难分隔。
……
高次宇宙,D修正之岛,中央机械塔。
D岛岛主纪河清正盘坐在床上,闭目调息,他的两膝上放着一把古式的青铜剑。而床的前方,是一个与机械塔整体建筑风格,似乎格格不入的旧式书桌。书桌上,三趾龙翡翠镇纸正压着一叠白宣,书桌前,窗门大敞。
一阵风倏忽从窗间拂过,带起一片纸张翻动的声音。打坐的纪河清睁开了眼睛,抬起了一只手。书桌上的镇纸随之微动,最上方的一张白宣晃晃悠悠地向着纪河清飘过来。
纪河清伸出一只手,接过了这张宣纸。在他拂袖间,原本空白的宣纸上,浮起墨色。浮动的墨色停滞之时,一个由数字构成的图案,遍布了大半张白宣。这是由宇宙特殊职业数学家,用数学公式加持过的纸。
纪河清伸出两指,指尖恰恰点在了图案的一处,随即,他的衣袂因为能量的调动,无风自动。
B审判之岛,中央宫殿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宿芙盘着金色长发,一身白色长裙,端坐在一座竖琴前弹奏。
弹着弹着,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的动作微顿。她收了放在琴弦上的手,无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出了一只手。下一瞬,她的手中生出了螺旋的色彩,奇异的光萦绕在这些色彩的周边。
这赫然是高次宇宙特殊职业画家的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