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耳边的呼吸若游丝,浅浅地擦过耳廓,其存在感还不若行进时的山风。
“喂,兄弟,听得到的话,好歹回应一下我嘛,单我一个人说话,多尴尬啊。”
耳边依旧没有第二道人声,只有虚渺的呼吸。
“兄弟你真是不近人情。好吧,既然你不想说,那就我来说好了。”
“不过你可别睡啊,自言自语什么的也太残忍了吧。”
“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那就这么约定了!那什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看你你平日里包袱那么重,现在也不会食言吧。”
耳边的呼吸渐趋荏弱。
喻易扶着三危手臂的手,微微颤抖,他恍惚间有了一种莫大的恐慌,恐慌着这个正在他肩上的男人,突然便消失无踪。
他强作的笑意滞塞,堪堪维持着话音的轻快。
“你可是答应我了啊,不能睡的。言而无信可不是大丈夫。”
“喂,兄弟,你在听吗?”
喻易一直关注着耳侧的动静,在发现就连耳边清浅的呼吸声都消失之时,他瞳孔剧烈地收缩,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挪了挪嘴唇,喉头微动,却发觉,自己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了,还有脉搏,他按在三危脉搏上的拇指,下意识地摩挲过手下的皮肤,拇指下因紧张而微微湿润。率先传来的,不是脉搏的声音,而是心跳声。
心跳一阵一阵的,有点急,有点沉。
是……三危的心跳声?
不,是他自己的。
喻易从一时的慌神中冷静了下来,他定了定心绪,用力地把头向身侧转过去。
三危安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合着眼睛,像是陷入了恒久的沉睡。
喻易一时无措地移了目光,攥着三危手腕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再收紧。山风扑面之时,他突然感到,有点冷。
随即,是一种痒麻麻的感觉,像是微风穿过脸侧,像是发丝拂过颈间。
喻易有些僵硬地挪了挪眼珠子,再度向身侧看去。
三危蹙着眉,有些倦怠地睁开眼睛,平静地望向他。
三危的瞳孔依旧有些涣散,视线之内的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在这朦胧之中,他看到了被风吹乱的头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为什么,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三危模糊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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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临近黄昏之时, 虚幻的太阳已无力再照亮天际,密密匝匝的山间植被的掩映下,周遭更是一片昏沉,山风若含细霰,带着微潮的冷冽, 吹乱了山间行人的衣袂与黑发。
三危四肢虚软、意识朦胧地看着身侧的那张脸,天色昏昧,眼前的那双眼睛却很亮, 像是夜空未曾现的星光, 率先倒映在了黑曜石那般的瞳仁中。
他躯体内撕裂般的痛楚仍未消却,还有了变本加厉的趋势。这是他熟悉的痛苦, 因为百年来,每一次发病, 皆是如此, 只不过最近爆发的病痛, 比以往更来势汹汹罢了。
但这次的痛苦,与以往大不相同。
随着痛意一寸寸占据他的知觉, 他对躯体的感知,愈发趋于一种麻木的模糊, 但在这纠缠他无数次、几乎铭刻入半生的苦痛里, 倏忽间, 有一种陌生的触觉闯了进来。
这是一种温热的、带着一种执着的触碰,来自他的手腕,也来自他的胸膛。
三危迟缓地将眼睛向下挪了挪, 看到了闲云野鹤的刺绣,看到一道肩膀,支撑着他这具日渐迟暮衰朽的躯体。
在这触碰之中,他感到了一种贴着灵魂的暖意,它并不像病痛那样,炽热得毁天灭地,只是一种温和而包容的、温水那般的触感。
三危恍惚中,生出了一种,他本以为永远不会出现自己身上的情绪。
但加诸意识更深处的烙印,当即彰显了它的存在:
“我把你命名为‘三危’,是想让你时刻自危。无能、软弱、情绪用事都不应该出现在你的身上。你代表的,不只是你一个人,你明白吗?”
“我明白。”
……
只是,来自灵魂的牵引作祟罢了。
三危垂下眼睫,告诉自己。在那之后,他心中刚有抬头之势的一丝软弱,便消失无踪。来自躯体的虚弱,无时无刻不在催眠着他的意志,但他的身份、他的力量,便注定了,他的意志不能有分毫的颓败。
一时间,求生的意志盖过了所有,三危强打精神,撑起了沉重的眼皮。
“我们继续前行吧。”喻易很快稳住了心神,面上绽出了一个笑。他并不知道三危的心中,短时间内到底历经了什么,对他来说,三危还活着的这件事,便已是眼下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好。”三危的喉管中,发出了一道虚弱的声响,目光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喻易于是搀扶着三危的身体,继续向前。
他可没有忘记,黑色国王宿枝,正驾着白狮子,再天空之上寻觅他们的足迹。他们刚刚耽搁了一些时间,他现在已经能够隐隐听到不远处的上空,羽翼拍打着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