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察觉喻易的视线,三危长睫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转过了头。
喻易只觉一道冷漠而没有温度的视线扫了过来,停留在了自己脸上,随后便猝不及防与三危对视了。下一刻,喻易便感到自己像是被一种危险而冰冷的事物瞬间锁定了。
轮廓分明的眉骨在三危的眼上投出一道阴翳,而阴翳中那双黑沉的眼睛,含着一种万丈绝冥之冷。
不对劲。这样的目光并不应该出现在三危的身上。
喻易可以肯定,平日里的三危虽冷,但那样的冷就像如松林的清晨,顶多是一种独立于世的清净,或是对陌路者的疏冷。并不是如现在这般,仿佛割裂了所有人世间的情绪的冷。
喻易在三危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还有走廊上摇曳的烛影,但这双眼睛并没有在看着他,也没有在看着烛光。
因为三危此时的目光,没有焦距。
喻易收敛了不正经的神色,看向面前神色陌生的三危,刚想出声,却脖子一冷。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之下,他一个重心不稳,向后倾去。
三危突然毫无征兆地伸手掐向喻易的脖子。而喻易已经把三危当成与自己有过命交情的朋友,对于朋友,喻易向来缺少戒心,一时不察,就中了招。
喻易只觉身后一凉,整个后背就重重砸在了地面上。好在身下的地面是由水构成的,液体的缓冲之下,他并没有感到多少痛楚,就是有点冷。但随即,他就感到胸口一窒。
喻易向上望去,看到的是神色冷漠的三危。三危压在喻易的身上,敛眸注视着被他压在身下的喻易。他借着另一手的臂力撑着上身,与喻易拉开了距离。
他两鬓微湿的黑色碎发随之垂落,脖子上用细线穿着的球形挂坠也垂了下来。相比平时总是表现得严谨刻板的三危,此时的三危多了一分危险的狂野。
喻易有些不自在地将视线下移,看到的是一只肤色苍白,骨节分明的手。
三危的右手,正掐在喻易的脖子上。
“你怎么了?”三危并没有往死里掐,喻易还能呼吸到外界的空气,但依旧有一种因空气不畅的窒息感,他忍着脖子上传来的不适,皱眉询问道。
喻易说完,就感到脖子上,那只与他肌肤紧密相贴的、冰冷的手骤然力道一松。喻易借机深吸了一口气,瞬间从呼吸阻塞的窒息感中恢复过来。
三危贴在喻易脖子上的手依旧没有拿开,但比之之前咄咄逼人的力道,现在的这只手却是在微微颤抖。
三危的精神状态不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喻易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躺在原处,伸出一只手,在三危的眼前试探性地晃了晃。
……
仿佛深入骨血的、灵魂撕裂的痛苦,像焚尽一切的烈火,将三危意识与理智一点点焚烧殆尽。他感到自己似乎置身深海之下。冰冷的海水沉甸甸地压迫着他的身体各处,他漂浮在海中,意识迟钝地望着海面。
本该映在视线下的真实皆成了朦胧的海上的世界。一个白色的模糊的光晕,似乎取代了所有真实。逐流的浮游生物,拖拽着瑰丽的尾巴,从他身边自顾自路过;游鱼成群地出现,却从未触及他的身侧。他与大海之上的现实世界隔绝,如今,似乎连置身的大海都将他置之度外。
海是静谧的,静谧到那些原本被他压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再度在耳边清晰起来:
——小危啊,我大限将至,即日起,传位于你。
“连您也……”
——是啊。我没想到,衰弱来得那么快,我已经撑不下去了。不过宿命如此,宿命赐予我们与生俱来的强大,也定下了我们从生到死的痛苦,和无解的末路。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止戈一族最后的血脉了。
——记住,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你的灵魂伴侣,记得,一定要杀了他。
——情之一字,最难把控。
——你不只是你,还是E岛的岛主
「一定要杀了他」
剧痛依旧在体内拉锯,三危朦朦胧胧地听到一声呼唤。他睁开眼睛,转过身。眼前出现了一道人影。
神志混沌中,三危缓缓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是喻易,也是……他的灵魂伴侣。
「一定要杀了他」
三危感到自己被来自海深处的海藻,拉扯着向深渊坠去,周身冰冷的、海水的压迫愈发分明,混沌将他重重包围。他离海面上那个白色的光晕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他好像触碰到了一种温热的东西。一种来自海面上的,来自人世间的、真实的存在。
“你怎么了?”
三危听到了一阵声音,一阵熟悉的、透着关切的声音。
在那之后,他重新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的灵魂对深渊道:
不。不应如此。
来自深渊的海藻顷刻断裂,三危的躯体向着海面上的那个白色光圈漂浮而去。幽暗的海水退去了,而他重见天日。
这轮天日,架着非主流的黑色圆墨镜,唇红齿白,眉心有着一点朱砂。圆墨镜滑到了他的鼻梁上,将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露了出来。
那双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弥漫着烟火气的辽阔人间,而人间中,只有他。
一种来自灵魂的亲近感,从这轮天日上传来。
三危忍不住伸出手,去够那天日上,最艳的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