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急了?怎么,对机器人反应那么大?”男人嗤笑了一声,“就算再怎么否认,你也变不成人啊。即便你那个妈妈真的是人,那又怎样呢?谁会把一个机器人当宝贝?”
“我不是,你才是!你才不是人!”宝贝的呼吸逐渐粗重,却依旧坚持重复着,“我是人。我是……我是妈妈的宝贝。”
“得了吧,一个机器人而已,装什么装,搞得好像真有什么感情似的。她就算真的那么叫,估计也是把你当个解闷的玩意罢了!”男人对宝贝的极尽嘲讽,他眯起了眼睛,紧盯着宝贝,等待着一个出手的破绽。
宝贝依旧举枪对着面前的男人。因为握枪的力道过大,他的手关节凸出了形状分明的生物骨骼,牙齿被咬得几欲崩断。
他感到委屈极了,信息处理器的运行速度近乎停滞。连接着主系统的数据库中尽是“悲伤”这个字眼,但作为一个战争机器人,他并没有表达情绪的功能,只有模仿表达的功能。
他的数据库告诉他,真正的人类悲伤时会哭,会找人拥抱,会需要人的肩头倚靠。可是现在他没有人可以拥抱,没有肩头可以倚靠,他的眼睛也不会流泪,所以他不能伸手向别人索要拥抱,不能将头靠在别人的肩上,更不能捂住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
他唯一能够用来传达“悲伤”的方式,就只剩下了语言和表情。
然而,他面对的是一群会嘲笑他的坏蛋,用言语表达的悲伤只会沦为笑柄,用表情传达的悲伤只会成为攻讦的突破口。
只是他想不明白,他只是想好好地做个人,只是想成为妈妈的宝贝,为什么这些人要笑他?为什么?
宝贝的双目发出了探照灯一样的光。这个因为信息处理速度变慢而出现的光,本是他身体上的一个缺陷,可悲的是,这种时候,他只能用身体的缺陷来表达愤怒与悲伤。
面前的男人正虎视眈眈地等着他露出破绽,围观的人们目光戏谑,垂涎着渔翁之利。
宝贝觉得自己身处悬崖之上,身后无穷无尽的恶意涌动着将他包围,身前的是看不到分毫光亮的深渊。而他双手握着枪械,进退不得。
“宝贝。”
他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站在悬崖,急迫地转身追寻,只看到了一个小屋。
屋子里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从地板下翻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个一次性影像记录水晶。
少年好奇地启动了记录水晶,一个半透明的影像随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是一张全家福的投影,投影内容是一对夫妻与他们的孩子。
投影画面中,一个男人与女人分别牵着一个男孩的左右手,面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少年惊诧之下将记录水晶掉落在地,声响惊动了小屋里的另一个人。
这是一个面目慈和的女人。她的面貌与全家福里的女人有九分相像。
小屋很快消失,他依然身处悬崖,但声音还没有消失。
“宝贝。”宝贝再度听到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妈妈知道宝贝很厉害,但是宝贝要记得,力量是用来守护而不是用来伤害的。答应妈妈,保护好自己,做个善良的人,永远不要伤害无辜。”
他四望着找寻,可所见之处没有声音的主人,只有黑色的恶意与深渊。他拥有的这些力量非但不能缓解他的无助与恐惧,还加剧了那被他深埋内心的怯懦。
怯懦盘踞他的大脑,无助缠绕他的双臂,而恐惧——
让他扣下扳机。
面前的男人没有成功等到宝贝露出破绽,因为在那之前,他的眉心就被子弹穿透,出现了一个血窟窿。
宝贝面无表情地继续扣下扳机,开了一枪,又开了一枪。
他面前死得不能再死的男人终于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你们刚刚,也笑了吧。”宝贝麻木地扫过四周,眼中只倒映着一个个红色的文字警告。他张开了双臂,双目发着探照灯一般的光,一次又一次地扣下扳机。
枪声像密集的鼓点,鼓点来自鼓面的哀鸣。
视界中的红色警告一个个消失,能源那一栏迅速下降,很快就从85%来到了70%。
枪声停下之时,酒吧一片狼藉。死亡的躯体压着躯体,红色的鲜血蔓延交汇。
带着乌鸦面具的守卫不知何时消失,几只乌鸦飞出了这个变得寂静而沉默的酒吧。
两把枪掉落在地,然后消失。
“我是人,我还是妈妈的宝贝。”
开枪者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把自己蜷在了僵冷的手臂里。
“对不起……”
“对不起……“
我好像……好像不能成为善良的人了。
有序的数据库中,未定义的debuff让所有的数据都陷入了无序。
宝贝安静地,沉默地待在原地,只觉自己是一块不愿思考、不愿动弹的石头。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啪嗒!”
拉开易拉罐的拉环的声音随之响起。
宝贝能感受到,有人在他身边蹲下了身。
但是,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现在一动也不想动。
4号面带微笑地跨过堆叠的尸体,拎着一罐啤酒在宝贝的身边坐下。
“来。”见宝贝没有反应,4号面上浮起了温和的笑意,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叠白色的卡片递给宝贝,“这是你的战利品。不打算撕掉它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