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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这次通话铃声响了很久,跟她前几次打给他的情况截然不同。
    之前的那几次,几乎都是她一拨通他的号码,他便马上接起来,迅速得让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而这一次当她迫切想听到他的声音时,手机似乎有意跟她作对,长长地欢快地响了很久。遇到这种情况,正常人大概都会挂掉,这么长的时间不接,不是那边有事就是刚好手机旁边没有人,总之就是不方便接电话。
    但莫可觉得大概自己是犯了某种执拗,偏要听到他的声音不可。他不会不接她的电话的,不会连听都不听她说什么就对她不闻不问的,潜意识里,她根本不会去想他对她保持距离,就像彼此还是陌生人那样。
    人的直觉有时候很奇怪,你对一个人的判断,依据的很可能不是基于对他的了解,而是自己对他的主观情感。
    铃声响到她就要以为手机冰冷的“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制式声音马上就要响起的时候,终于有人接听了。但这次接她电话的不是程否,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喂,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声音很优美,语气也很温文礼貌,跟程否的那种听不出冷热的声调完全不同。
    她哽了一下,差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还好她很快恢复了理智,平声静气地道:“我找程否,请问他在吗?”
    那个动听的女声仍然温煦如春风地回答她:“对不起,程先生正在接洽一位重要客户,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告诉我,稍后我会转达给他。”
    莫可没想到会是这样,不禁十分失望。“哦,是这样吗?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过会儿再打给他吧!”语毕便挂了电话。
    她这时才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下午四点四十七分,难怪他没接,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人家正在工作呢!她没想刚才那个接他手机的人是谁,什么身份,她想的是自己的鲁莽,怎么能连时间都不看就贸贸然打给他呢?她记得他说过自己在经营一家企业,当老板的人想必都是很忙的吧?
    她没去思考接电话的那位女子,那边却是在琢磨她呢!接程否手机的是钟聆,她因为汇报工作进度刚好在他的办公室,而程否又正好去了一下洗手间,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接到了莫可打来的电话。
    电话挂断以后,钟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删掉了她的来电显示和通话记录,然后若无其事地将那部手机放在了程否右手边的第一格抽屉里。她是他的助理,自然很清楚他的做事习惯。
    钟聆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坏事。她自始至终都认为程否跟莫可的相遇只是一件人为的“巧合”,莫可那样单纯的女孩子并不适合程否,如果他们之间的相遇相识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也就罢了,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不可否认,程否是个很吸引人的男人,女人想要爱上他几乎轻而易举,但是他对女人是什么态度?三年的共事,钟聆不得不承认,她从来没有看透过他。
    她认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强悍,莫可那样的人……还是远远避开他为好。
    脑海中的思绪千回百转,其实不过只是一瞬之间。程否从卫生间出来,她一整表情,又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莫可严格执行着某种一般上班族的时刻表,她干巴巴地等到六点半时才再次拨通了程否的电话。这段等待的时间,她的心情其实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他对她说什么或做什么,但是……怎么说呢?有时候,你不想某件事物或者某个人还好,一想到他,便不由自主地会越想越多,越想越深,想到拔不出来,像上了瘾。
    这次通话很顺利,接的人是他。“喂?”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语音简洁,似在等着她开口。
    “你忙完了吗?我有没有打扰你?”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她似乎每次打过来都会说这句话。他暗想。“没有。”又是简单的两个字,也不知是在回答她前面的一个问题,还是后面的一个。
    于是她有点晕,想了半天才慢慢道:“没打扰到你是吗?你……现在在哪?”她觉得再多问一句比较保险,免得真的耽误他做正事还不自知。
    他已经到家了,但他回答的却是:“我在迷广。”这次是四个字。
    迷广?她脑袋里转了好几转才意会过来,他说的是迷光广场。c市人习惯将迷光广场简称为“迷广”。“你在迷光广场?”她语气里的惊讶流露无遗。“你也去了那里?”
    他挑眉,很清楚地听见她用了“也”这个字。他好整以暇地靠在自家舒适的大沙发上,一只手还拿着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怎么,你也在这儿?在哪个位置?”他轻车熟路地说着假话,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她连忙摇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赶紧答道:“不,我现在不在那里,不过我前两天才去了一趟。”她老实地坦承。
    “哦?”他眼神不禁带笑,声音里却听不出任何端倪。“你去迷广干什么?和朋友购物,还是约会?”他不疾不徐地套话。
    如果她是他的调查对象,那么毫无疑问,她大概是他遇到过的最没挑战性的工作。
    “没有,我是在……跟人相亲。”这话说得有些犹豫,但为什么犹豫?她一时分不清楚。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他一直觉得她还小,还非常年轻,远远不到需要相亲的年纪。
    “相亲?相得如何?”这问题问得颇有些戏谑。
    她不知不觉地屈起膝盖,下巴靠在上面,如果被他看见了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觉得她的表情很无辜。
    “不如何,那是我妈要求我去相的,我自己一点也不想相亲。”她说出内心的想法。
    他的两腿也搭在前面的茶几上,姿态慵懒无比。“相亲也会碰上不错的男人,不是吗?”他随口道。他忆起前几天看见的她身边的那个男子,条件似乎尚可,至少外表看起来如此。
    她不认同地扁了扁嘴。“相亲的目的性太强,本来是你情我愿的事,变得像明码标价,太功利了!”
    他不觉一怔。“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他想象不出走出了校园的男女,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找到自己的理想对象。
    她察觉到他的想法大概跟裴宇晔,以及很多其他的男人想的一样,他们大概认为在茫茫人海中花时间去找寻自己未来的另一半,是件相当浪费精力也相当无聊的事。不过她依然固执地说道:“我觉得人到了某个阶段,缘分自然而然会来的,我们总会遇到那个对的人。”这话听起来格外感性。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既惊讶又不意外地听到她会这么说。“缘分?什么样的缘分?”他随口一问,却让她蓦地想起他也曾对她说过这两个字。
    她意识到她的话仿佛让人觉得意有所指,于是羞涩了。“不……知道,等它来的时候可能就知道了吧。”她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
    为了转移这个让她尴尬的话题,她停了一瞬,又说道:“其实,我本来是想跟你吐吐苦水的,虽然现在不需要了,不过,嗯……我爸爸刚才来过,还带着他现在的老婆和他的儿子,他们说的一些话让我很不开心。”
    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她絮叨,温声问:“他们说了什么?”
    就是他的这种态度,让她感受到她可以将所有的事,快乐的不快乐的,重要的不重要的……都不用掩藏,不用矫饰地告诉他。他仿佛无所不能,即便他也没有做过什么,但是单凭三言两语,或者仅仅就是他那不慌不忙的声音,似乎就能为她指明方向,拨开原本覆在心头的阴霾。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也前所未有。
    “拆迁办已经来了我们社区,我们这里马上就要拆了,”她抱紧自己的膝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爸爸说他会去跟拆迁办他们谈我这套房子的事,让我什么都不用管。”
    他毕竟比她见多识广,头脑也敏锐。他直截了当地问:“那你爸有没有告诉你,他打算帮你争取到什么条件?”
    她还是直觉地摇头,就像他在她面前一样。“他没说。”
    “什么都没告诉你吗?”他蹙起眉,拿着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整个屋子变得安静下来,也让他更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声音。
    “没有,而且,我觉得……我爸似乎还有着什么打算。”这话说出来有些艰难,甚至让她觉得无地自容。怀疑自己的亲身父亲,害怕他算计自己,这种想法一般人是不会有的吧?她为什么会有呢?是她心理太阴暗了吗?
    但是父亲的那番言语姿态,还有他老婆赵燕琳的那些小动作,看在她眼里,不能不让她多做联想。人心是经不起揣摩的,也许揣摩的多了,好的心思也变成不好的了。她此刻宁愿她的父母对她不闻不问,也好过像现在这样,每多做一点,便让她更难过痛苦一分。
    他没见过她的父母,但是却对他们的资料知之甚详。董秀敏是公务员,还是副处级,不会对她的财产有什么异心,但是——莫达就不一定了。他是生意人,最近似乎想跟人玩房地产,很难说他会不会打自己女儿房子的主意,何况他又再婚,还有了自己的儿子,即便不为自己谋利,或多或少也是会考虑到自己儿子的吧?
    他垂眸思忖了半晌,蓦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现在在家是吧?别出去,我待会儿过来找你。”
    语毕,不待手机那端的她有什么反应,他结束了通话,一把捞起沙发上的车钥匙,大步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