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的人把音乐停了,有一桌打起了牌,一桌喝起了酒,孟原野跟肖老六一块儿坐在喝酒的这桌。她没数自己灌了几瓶啤酒,只知道周围男女冲着她拍巴掌,大叫,“野姐好酒量啊!”
一句没听耳朵里,自顾自趴在肖老六耳朵根上要钱的时候,男人塞她嘴里根儿雪茄,然后给她点着了。孟原野吸了两口就咳嗽起来,雪茄太猛,直直冲上脑袋,她拿下嘴里的烟,醉熏熏说了一句,“劲儿真大。”
肖老六一手搭上她的肩,低了头凑她耳朵跟前,压着声,“这回怎么要这么多?”
孟原野把手探上桌去,牙签扎了一颗葡萄,靠回来喂给肖老六,笑得没心没肺,“甜不?”
肖老六吃了葡萄,接着道,“嗯,甜。别打岔,问你要两千干什么?”
“买手机。”
“你不是有一个?”肖老六斜了她一眼。
“不是我买,给那丫头买。”孟原野坐起来。
"她屁大点儿要手机干啥啊?看好了?"肖老六又问。
“嗯,6300。不小了,我她那么大的时候都认识苏姐几年了,唉呀不说了,那丫头跟我能一样吗?跟着何远山,这些年没出事儿也是命大。唉算了算了,爷你要不给,那我也不要了。”
孟原野撇撇嘴,一脸失望,起身又去喝酒了。肖老六扒下她的手,“少喝点吧,你看看你脸成什么样儿了,说叫个车去吓唬那帮小崽子一下吧,你还不让。”
孟原野笑笑,“我还想念书呢,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千金,你吓吓,不得出事儿?等我不念了跟你混,那时候爱咋咋。”
肖老六没说话,也拿起酒喝起来,这时候孟原野又吸了两口雪茄,突然就站起来,捂着嘴弓着腰,“不行爷,我得去个洗手间。”
雪茄劲儿突然顶得胃里一阵翻滚,到卫生间往右一拐的时候,和拐出来的男生撞了,这一下忍不住了,还没到卫生间,哇一口就吐了。
孟原野头都没抬起来,赶忙说对不起。那男的正一脸嫌弃,孟原野就抬头了。
两个人同时惊呼出声。
“孟原野?”
“赵一天?”
赵一天看着孟原野的模样,似笑非笑,满脸讽刺,悠悠来了一句,“这么久没见,不想野姐睡//男人的本事见长啊,都混到这场来了。”
孟原野抬眼冷笑,“我这不算啥,差点儿把人扎成废物还能回来上课,还是天哥更牛逼。”
赵一天的脸顿时阴下去,孟原野一个转身,跑进卫生间的隔间里了。
出来时正好肖老六也过来了,“要紧吗?”孟原野忽然把脸埋进肖老六的褂子里。
“咋,熟人啊?”肖老六一边低声问,一边揽着孟原野的背往外走。这场干什么的都有,地方很大,鱼龙混杂。差不多安全时,孟原野才敢离开。她到现在心还狂跳,面色不太好看。
“六爷,今儿不能玩儿了,不舒服,得回了。”
“走吧,我送送你。”
坐到肖老六车上时,孟原野忽然来了句,“爷,我估计今年就念不成了。”
"为啥?那不得念完高三?"肖老六开车,问她。
“估计等不到。”孟原野回。
这时候肖老六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钱,“拿着吧,给小丫头买个手机。”
“谢谢爷。”孟原野看着那些钱,眼亮了亮。
“你精,会说话也会来事儿,要是不念了出来,老苏那儿以后你也能看着。这些钱,不一定非得6300吧,便宜点儿的也行。不过,你自己掂量,明天回学校去?”
“嗯,好得差不多了,能上课了。”
“给你买得药用着没?”
“用了,谢谢爷。”
“咱俩客气啥。”
车到了楼下,肖老六让她路上注意,就走了。这地方此时一片黑,孟原野开了手电,估计是电池不行了,光有点弱,她摸着黑上楼了。
开门,一把关上,坐门口就捂着脸哭起来。这会儿是半夜里十二点半。
屋里睡着的何寻听见了孟原野开门的声音,后来就听见哭声了。她小心翼翼打开门,发现孟原野把她开着的客厅的大灯给关了。
她走出房间,秉着呼吸,“孟原野,你回来了?”
门口处的孟原野没说话,何寻只听得见她哭。
何寻光着脚走过去,开了灯,就看见倚着门坐着,捂着脸哭的孟原野。
“孟原野,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
“孟原野你别哭了。”
……
何寻跪下,身子探到孟原野胸前,两只手从孟原野的腋下伸过去,这时候她才看见孟原野那一张花了的脸,何寻还是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她有意要把孟原野拉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抱不动这块石头。
何寻突然不用劲儿了,她下巴抵在孟原野的肩膀上,两只手把着,手背挨着冰凉冰凉的防盗门。
“孟原野,你起来好不好,地上很凉。”何寻语气轻,这丫头说话声音一贯不高,又软又糯。
“那你不起来,你抱抱我好不好。”
她紧紧抱着孟原野,可孟原野就是哭,没有一点反应。何寻终于也绷不住,一起哭起来。
"孟原野我求你别哭了,你这么哭我害怕……”说完哇哇的嚎出声,边嚎边还说,“你起来,你站起来好不好!孟原野我害怕……”
孟原野终于动了,她手探上姑娘的背,听着姑娘嚎。丫头泪罐子一打开,不好合上。
“不哭了,我不哭了,咱们站起来。”
听声,何寻这才缓了缓,松开孟原野,自己站起来,然后孟原野就站起来。
两个红红的眼,感觉特委屈地看着孟原野。孟原野用手蹭蹭她脸上的泪,哑着嗓子,“跟我凑什么热闹啊?你又没睡着?”
姑娘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没回答,却转身光着脚跑进卫生间和厨房。孟原野进了卧室,没关门,她脸埋进那张乱七八糟的大床。
何寻不知道什么时候搬了个小凳子进来,又端着盆,拿着壶和毛巾,坐在凳子上。
姑娘小心翼翼把开水倒在毛巾上,学着孟原野那天给她敷眼睛的模样。开水烫了她好多下,但还是一声不吭,终于拧好了毛巾,又说,“孟原野,你敷眼睛。”
孟原野一个惊翻身起来,才看见拧好了毛巾的何寻。姑娘光着两只脚丫子坐在凳子上,头发乱蓬蓬,一双漂亮的眼柔柔看着孟原野,手里拿着冒热气的毛巾。
本来控制了眼泪的孟原野这次真是绷不住了,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无论她怎么挤鼻子,挤眼睛,可眼泪就是不受控制。
孟原野点头如捣蒜,一边说,“好,好,好,我敷眼睛,敷眼睛,我去洗个脸。”
何寻把毛巾扔进盆里,跟着孟原野一起出去了。热水上脸的时候,孟原野还觉得脸上有些地方生疼,但相比刚受伤那会儿,已经好了很多了。
她看着巴掌大的镜子里的自己,这些天补了一层又一层的劣质睫毛膏眼线终于在这时候滑落,黑黑的几块。没了粉底的遮盖,有些软结痂混着水也掉下来,她又挤了洗面奶,挫出泡泡的同时,刺痛感又加深不少。嘴角,脸上,反正只要是破皮的地方,都受到了二次伤害。
洗完了脸,何寻呆呆看着孟原野说不出话来,孟原野望着对着她发愣的姑娘,目光往下扫,“去把拖鞋穿上。”
何寻一溜烟跑了,又穿着拖鞋“嗒嗒嗒”一溜烟回来。
回到了孟原野的卧室,看着坐在那儿的何寻拿着毛巾,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露出久违的一笑,“你要给我敷眼睛啊?”
何寻拧好了毛巾,有点着急,“哎呀你快坐下,你那天就是这么给我敷眼睛的,敷了会好受。明天就不会那么难看了!”
……
两个姑娘这天又睡在一起,何寻盯着孟原野,“孟原野,原来你长这个样。感觉小了好几岁。”
“那你以为我什么样?”孟原野闭着眼睛道。
“你化了妆感觉很社会。”何寻说。
“是嘛?社会就这个样。”孟原野发出突兀一声笑,回。
“孟原野,你还是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这句问完,孟原野没了音。何寻一张等,等啊等。
大概过了三分钟,孟原野沉沉蹦出一句,“赵一天回来了。”
“啊!”何寻也跟着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赵一天。听说上学期打架,差点要了那人的命。
“没事儿,睡吧。”孟原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很平静,就像是被打了一剂麻药。
“孟原野,不会有事儿的。”何寻道。
“嗯,不会。明天我也要去学校了。”何寻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月亮躲在那片缭绕的白云后头,若隐若现的柔光,忽明忽暗照着孟原野绷着的神经。没人知道,她的心思就和这月亮一样,躲起来了,只不过挡在她面前的,不是使得月亮若隐若现的白云,而是一片乌云。假如这片乌云是一堵墙的话,那它一定是密不透风的。
赵一天回来了,好日子到头了……不,不能这么说,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好日子”三个字怎么写。在看见赵一天脸的那一刻,孟原野就知道,不用等到高三,今年也许就不用念了。
因为支撑不住,滑坐在防盗门前时,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一了百了,是何寻那个软乎乎的怀抱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自己这滩烂肉,要怎么面对将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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