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顾宸在一楼的客厅独自坐着,手边的茶都泛凉了,他举起茶杯又放下。
苏逸没有待客的心情,冷冷问,“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凌顾宸同样很冷漠,“我会与她解释。”
“你别想再见她。竟然敢这样伤我妹妹。”
“她是我未婚妻。”
“她是沃德家族的继承人,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苏逸偏过头看向王舒,“送客。”
“我等到她愿意见我。”凌顾宸靠向沙发背,罗安站在他身后。两人像两座冰冷的雕像。
要不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苏逸的待客之道就是掏出枪打在对面这两人的腿上了。
他动动手指,把这份冲动压下去。祝笛澜是必然不高兴被骗的,但两人走到了订婚这一步,大概率不愿把事情做到这么绝。兄妹刚相认,他不想独自做鲁莽的决定毁掉这份尚且脆弱的亲缘关系。
祝笛澜要是想这么做,苏逸当然很乐意效劳。
他让保镖盯住客厅里的两人,便上楼探望妹妹。
他在卧室门口深吸几口气,把情绪平稳下来,才慢慢推门进去。
祝笛澜的眼睛发红,楚楚可怜,不过看上去已经不掉泪了。韩秋肃陪着她,与她轻柔地说话。见他进来,韩秋肃握握她的手。
祝笛澜依旧有点畏缩,握住他的手猛然用力。
苏逸走到两人身边,柔声道,“我们能谈谈吗?”
祝笛澜看看他,不知该说什么。
“你要是担心,他在也可以。”苏逸与韩秋肃点头会意。
祝笛澜犹豫一阵,慢慢松开手,“好吧。”
韩秋肃起身,“我就在外面。”
她努力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卧室门被轻轻扣上,苏逸才在床沿坐下。他眼里满是温柔与爱,祝笛澜一瞬间甚至觉得他也要掉眼泪,不过想来,可能是她自己哭得太厉害。
她内心承认,这是与自己通血缘的哥哥,可是,他们之间的感觉还是很陌生。
“你还好吗?”苏逸小声问。
她想了想,然后摇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害怕。”苏逸很坦诚,“一开始见到你,你与妈妈长得太像了。后来我仔细看你,又觉得其实你们很不一样。但我那一刻就认出你了,或许血缘之间的脐带就是那么奇妙。”
“我见你的时候就没有……”
“那时候你还很小,那时候,才不到一岁……当然不记得我……”苏逸的声音微弱下去,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你与凌顾宸在一起,我以为是他查到我的身世,找人耍我……”
他摸摸她的脸颊,“对不起。”
他的爱抚确实如兄如父,与覃沁那个“假哥哥”的咋呼很不一样,与凌顾宸的那种情人之爱又不同。祝笛澜从未在她的人生中体会这样的情感。
她的心跳很快,可还是抓住他的手背,不让他这样摸她。她依旧对他感到陌生。
“然后呢?”
苏逸笑笑,并不失望,“那次我闯进你家的时候,就取了你的血样做了DNA。”
“可你还是没告诉我。”?“对,你那时显然为凌顾宸做事,我不知道他对你说了什么。还有,就是……”
“我生病?”
“嗯,奶奶就确诊过精神疾病,两位姐姐——这你也知道。她们都是因为受了刺激而发病,躁郁症、抑郁症……大姐几乎无法见外人了,所以我很担心。我不想刺激到你,况且那时候你很讨厌我,我怕你接受不了。”
生活如流水般过去,没有被刻意提起时,祝笛澜有时也以为自己好了。其实这根本不是可以痊愈的疾病。
过去这段时间的简单又幸福的生活,让她不再被躁郁症困扰。
可是当苏逸提起,那种窒息般的无望感又如潮水翻涌上来。她的眼睛瞬间又雾蒙蒙得,她一开口,便听到了从心里直逼而来的酸楚的委屈,“可是……”
苏逸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我后来知道……”
她轻声啜泣,“我已经逃不掉了……抑郁症会折磨我一辈子……”
“我知道……”苏逸紧紧搂住她,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是我不好,我太晚才找到你……”
这一刻,祝笛澜终于接受这荒谬的身世。她对苏逸不再躲闪,她抱住他,第一次承认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哥哥。
“琬儿,我会照顾你,别怕。”苏逸认真地安慰,“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一直在找你。”
这个名字让她害怕,“我不知道我是谁,别这样叫我……”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别……你不知道我做过什么……”她止不住泪水,“我父母不爱我,我记恨他们,我好像天生就对别人充满恶意,对养育我的父母充满憎恶……”
“他们对你很不好?”
“如果他们是我亲生父母,我还能找到恨他们的借口……现在你告诉我他们对我没有任何义务,我竟然去恨他们……”
“我带你去见他们……”
“我不想……求求你别……我不知道该这么办……”
这巨大的撕裂感几乎让她崩溃,她没想到,此刻的身份危机让她如此无法接受。或许她忽然想清楚了,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总是在某个奇怪的节点误入歧途。
她一直找不到原因,没法相信这是冥冥之中的惩罚。
苏逸依旧搂着她,他与她并排坐着,靠在床头板上,不断摩挲她的手臂与后背,“琬儿,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会照顾你。”
“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
“我给你讲个故事。我出生在泊都,在我懂事之前,我压根不知道父母没有结婚,我还有四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和哥哥。我一直以为,我的家就是简单的一家叁口。我八岁的时候,妈妈问我,想不想有个弟弟或者妹妹……”
祝笛澜紧紧攥着他的衬衫,她贴在他的胸膛上,听他用平缓的语气讲故事,忽然她也渐渐安定了。
他们的心跳声似乎接近,她不得不承认这种奇妙的血缘之亲,她甚至还未与他熟悉,就已经感受到他的重要。
“我认认真真思考了很多天,大概有半个月那么久,”苏逸说着说着就笑起来,“把妈妈都逗笑了。”
祝笛澜用一种哭过后的虚弱又沙哑的声音问,“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在考虑。如果有个弟弟,我可以带他一起去打猎——爸爸带我回瑞士的时候,我们经常去打猎,所以我觉得有个弟弟,那就多个人玩耍。可是我也想有个妹妹,我想着,她会有很好看的眼睛,与妈妈一样。
我把这些话都讲给妈妈听,她说,如果是弟弟,可能要天天与我打闹,但妹妹就不会。她会乖巧地跟着我,但我花上十倍的心思去照顾她,比照顾弟弟更难。”
祝笛澜的呼吸渐渐安静下来。
“我很果断地说,我要妹妹。就算现在这个是弟弟,以后也要有妹妹。妈妈那时候笑得很开心。”苏逸温柔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你出生的时候,我觉得我比谁都激动。我在医院里鬼吼鬼叫,喊’我有妹妹了’……”
祝笛澜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苏逸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小,“那时候你好小好轻,也就这么点吧,我记得。妈妈让我抱抱你,我分明刚刚还很激动,真的抱起你,却害怕地手心和后背都是汗。我怕我抱不好你,你会哭。”
他笑得格外开心,“我还记得,那时候你的一点点头发是金色的,”他用手指在她额头绕了个小圈,“这样,打着卷的,特别可爱。你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又指指她的眼睛,“这里,这里,都是粉红色的,皱皱的……”
祝笛澜也忍不住微笑,“这样很难看。”
“不会,特别可爱。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那几个月,我上学都没有心思,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书包扔在地上,跑去抱你。大部分时候,你见到我都很开心,会这样笑……”
他用食指轻轻逗逗她的嘴角,“笑声是断断续续的咯咯声。就有一次,你在睡觉,我硬要逗你,你一睁眼就大哭。”
他笑得愈发欢畅,“那一次我被爸爸骂得好惨啊!因为妈妈哄了你很久。”
祝笛澜看看他,然后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后来我就不敢吵你了,倒不是因为被老爸骂,而是你哭了我也心疼。我迫不及待地等你长大,我可以与你聊天,带出门玩耍。等你再大点,我教你骑马……”
她闷闷地啜泣,“天哪……我经历了什么……”
“虽然你现在很大了,我还是会一样疼你……”
“我有过一个孩子……他夭折了……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苏逸心疼地叹气,“我的妹妹……”
她哭了一阵,才继续问,“后来呢?为什么我不在你们身边?”
苏逸深深地叹气,许久没有说话。他看着房间角落的目光似乎失去了焦距,也失去了那一点方才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