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逍下车,祝笛澜迅速上前扶住他。他温柔地握了握她的手,两人刚客道地闲聊几句,就被覃沁欢快的拥抱打断。
覃沁大咧咧地张开双臂,干脆地把对面两人一起拥进怀里。
廖逍慈祥地呵呵笑,祝笛澜被挤得快喘不过气,嫌弃地拍了两下他的手臂。但覃沁一松开,她就立马在廖逍面前换上温柔可人的笑容。
凌顾宸和覃沁把祝笛澜的神态尽收眼底,两人默契地换了个眼神,憋住笑意。
趁着还有点夕阳,廖逍想在花园里走走,祝笛澜扶着他。
廖逍与她聊着学校里的事,祝笛澜乖顺听着,也表示自己已无大恙,可以重拾学业。廖逍告知她他已经在着手复学的事,也劝她不要心急。
凌顾宸笑称早点放她出去揍人,病早就会好。廖逍和覃沁听了轻笑。祝笛澜别过脸偷摸着瞪了他一眼。
夕阳的光芒照得天地一片静谧,人人脸上都披蒙上亮橙色的温柔光辉。山间别墅里的花园占地巨大,每日固定有五六人打理着,才保持着高雅的整洁模样。
他们慢慢走过丛丛的龟背竹、蓝钟花、蓝目菊和悬铃花,停在一株秋海棠前,廖逍出神般得看着。
旁边是个池塘,塘中养着许多锦鲤,还开着些盛夏时节留下的荷花,粉粉白白的簇成一片。覃沁懒懒地坐在池塘边小巧的椅子上,双手托着后脑,悠然地看着风景。
廖逍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神依旧看着那株秋海棠,“整座山庄,莹莹最在意的就是这片花园。可惜你们兄弟叁个都是硬心肠,不爱春花秋月。”
覃沁扬起头哈哈笑出声。
“这一片秋海棠……我特意找来给她的……”廖逍自顾自说。
“我妈最喜欢海棠花。”凌顾宸轻声解释。
“原来是这样,”祝笛澜说,“我在画室里也看到好多海棠花的画。”
“她在瑞士也保留了养花的爱好吧?”廖逍忽然问她。
祝笛澜略微一怔,随后回道,“嗯,是的。有很多种呢……”
“我都忘了问问你,在瑞士玩得开心吗?”廖逍依旧轻柔地问,“喜欢的话,说不定以后会经常去。”
祝笛澜瞄了凌顾宸一眼,笑容里露出点点甜蜜的羞涩。
廖逍不动声色地看看两人,他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转而环顾四周,“纯丫头这会儿应该在这的吧?”
祝笛澜一时没意识到他说的是谁。
覃沁扭过头,朝着一大丛紫薇树的方向喊,“孙姨,你在吗?”
紫薇花动了动,匆匆走过来一个人影。
孙姨见到众人,眼角露出欣喜的笑意。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边走边缓缓摘着围裙,优雅地折好放在覃沁身边。
“纯丫头……”廖逍开心地唤她,一手撑着手杖一手紧紧握住孙姨。
“哎呦,我都老了,还丫头丫头的,好奇怪。”孙姨赶忙扶他。
“我叫习惯了。当着外人我不这么唤你,但现在都是家里人。”
“诶,诶。”孙姨靠近他,“最近身体怎样?”
“还行还行……”廖逍的声音低了些。
凌顾宸忽然轻轻牵过祝笛澜,耳语道,“我们先回去。”
祝笛澜回头看了一眼。廖逍与孙姨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轻声说着话。孙姨笑盈盈的眼里似乎有泪。覃沁闭着眼仰头享受这最后一点太阳的光热,孙姨宠溺地拍拍他的头,覃沁闭着眼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顾宸,我能不能问你点事。”
“问吧。”
“孙姨有丈夫小孩吗?”
“没有。孙姨的故事,说来话长。我改天详细告诉你。我妈妈对此一直心里有愧。”
“是害怕被对手威胁家属才放弃的对吗?是因为你家的情况?”
“你都猜到了。孙姨的爱人就是这么被害的。之后她放弃了嫁人要小孩的念头。”
祝笛澜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后来我爸坐稳了位子,我妈张罗着想给孙姨找个有权势的人家。可她跟我妈的感情很好,跟亲姐妹一样,离远了互相特别想念。那时候我和沁都还小,也不愿意离开她,沁为此哭过闹过挺多次的……”
祝笛澜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嗤轻笑出声。
凌顾宸宠溺地看她一眼,“那时候他还包着尿布呢……”
她想到覃沁现在骨折流血眉头都不皱的硬汉形象还是忍不住笑。
“孙姨也不舍得,她把我们当她自己的小孩。总而言之,她最后就这么决定了。”
“噢,”她若有所思,“那廖教授……”
两人已经走进别墅,凌顾宸顿住脚步,避开客厅里忙碌准备着晚餐的佣人的耳目,放低声音,“关于廖叔,你想问什么?”
祝笛澜抿了抿嘴唇,很想放弃自己的问题。
“廖叔有过几段感情,但不婚这件事是他自己的决定。”
她察觉出他轻微的回避态度。她的不解变成了释然。
“还想问得更详细吗?”
祝笛澜微笑着摇头,“不了。我看看晚餐准备得怎么样了。”
凌顾宸的笑容隐去,他出神地盯了几秒脚下的大理石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走到桌边倒了杯酒。
天色将暗,花园里的叁人也慢慢回到别墅里。
廖逍在主位坐下,孙姨坐在他的右手边,祝笛澜正想跟着覃沁坐到另一侧去,廖逍便唤她坐到自己左边。
祝笛澜有些惊讶,类似这样的家宴,她参与得并不多。即使参与,也通常跟着覃沁坐在边角,当个外人似的听着,从来不会坐在主位旁边。
何况罗安是廖逍的养子,罗安理应坐在廖逍身边。
但其余几人显然都不在意这样的细节。罗安自然地让出位子,坐到她身边。覃沁与廖逍面对面,坐在长桌的另一头。
凌顾宸为祝笛澜拉开椅子,还细心地替她摆放餐巾、倒香槟。做完这一切,他才坐到孙姨身边。
这一系列动作就在廖逍面前,廖逍虽然一直面带微笑,但祝笛澜总隐隐觉得不自在。凌顾宸做得越多,她越拘束与尴尬。她努力掩饰着,客套地对凌顾宸道谢。
“没事,都是家里人,没那么多讲究。”廖逍温柔地安慰她。
“嗯。”
覃沁一直观察着她,眼里满是强行憋住的坏坏的笑意。
这两年,祝笛澜颇有被这兄弟俩惯坏了的趋势,不论在哪儿,不论餐桌上坐的是谁,稍有言语不合,她就要显露在脸上,一定会争锋相对。可面对廖逍,她就如同一只被捋顺了毛的猫,温顺可人。
她这幅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模样,对覃沁来说是怎么都看不厌的默剧。这种情况下,覃沁再怎么开她玩笑,她顶多只会瞪大眼睛,绝不还嘴半句。因此廖逍在的场合,是覃沁最爱逗弄祝笛澜的场合之一。
凌顾宸知道两人的戏码,心里也只当看戏。
罗安除了不抽烟,与平时并无二致。
廖逍以茶代酒,闲话家常。祝笛澜也渐渐放松下来,今晚的话题都很轻松,喝了几轮酒,覃沁照常不停嘴地开了她几句玩笑。
她带着假笑瞪他,孙姨出手,替她拧了两次覃沁的胳膊,覃沁委屈地责问孙姨为何对祝笛澜更好。廖逍也大笑起来。
她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听着,并不接话。不论怎么说,她在这里都是实实在在的外人,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甜点送上来后,廖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她,“你之前去尧城,韩秋肃是不是也跟着你过去了?”
祝笛澜顿时酒醒了一半,她不敢看凌顾宸,便小声回道,“是的……不过我先前不知道……”
“没事,这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廖逍安慰她,“你们两个人的交往,你自己要掌控好度。虽说他会看在你们孩子的情分上照顾你,但他的人际脉络太过复杂,就怕会伤到你。”
她瞄了眼凌顾宸,果不其然,他的神情已经阴沉下来。她垂着眼,喃喃地应,“嗯,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再见他……”
“见不到了,”廖逍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死亡沙漠能把什么都埋掉。”
祝笛澜心里猛然一紧,“……已经……已经有消息了吗?”
廖逍看着她,半天没说话。这态度让祝笛澜愈发觉得口干舌燥。她略略的着急里带点惊恐,追问道,“真的……”
“我不知道。”廖逍打断她,同时眼睛看向覃沁。
她迅速转头,覃沁与廖逍的这一眼神交汇被她尽收眼底。祝笛澜慌张地没留意到凌顾宸直视自己的阴沉的不悦眼神。
此刻的廖逍又定定看着凌顾宸。
“过去的,都会过去的,都会变得不重要。”廖逍喝了口茶,幽幽地说,“多问无用。”
祝笛澜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让自己显得放松些,不再言语。
廖逍问凌顾宸,“尧城那边不会出问题吧?”
凌顾宸用餐巾按按嘴巴,双眼瞪着祝笛澜,阴沉沉地开口,“不会。”
“那个公司是你前男友的?”廖逍转向祝笛澜。
“嗯,是他岳父的公司。他岳父两周前过世了,现在他是主理人。”
“噢,这样啊,”廖逍想了想,“用一个完全陌生的公司来操纵,而且没有我们自己人在,风险太大。”
“他和他妻子都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弱势并且内敛,非常容易被威胁和操控。先度过前期的阶段。之后我们的人熟悉了,就可以全权接手。”祝笛澜解释。
“前期还是要看好,就怕出岔子……你最了解他们。要不这样,你去尧城看着他们,确认他们不会耍花样。”
廖逍说完,餐桌边所有人,除了罗安,都讶异地看着他。祝笛澜半晌没回答。
他扫了眼众人,宽慰地笑笑,“如果你觉得见前男友太尴尬……”
“不是的,”祝笛澜反应过来,赶忙接话,“如果你觉得我去最好,我没有意见……”
“你放心,学业方面不会有问题,我可以安排一个尧城大学心理系的研究生交换项目……”
“不行,她不能去。”凌顾宸果断回绝。
廖逍看向他,“你不用担心,笛澜可以独立做这件事。而且她值得信任,是目前看来最合适可靠的人选……”
“我没说她不能独立办事。”凌顾宸的声音里开始带一丝恼火。
祝笛澜很怕两人因为自己而产生争执,慌忙轻声说,“我可以去的,没有关系……”
“你当然没有关系,”凌顾宸把矛头转向她,“我看你是巴不得。不过去尧城半个月你就开开心心跟韩秋肃搞在一起。我放你去尧城大半年,你不再怀个小孩回来会罢休吗?”
祝笛澜被他发火的神情吓到,瞬间噤声。
廖逍面无表情地看着凌顾宸。
“值得信任吗?你能办什么事?”凌顾宸压抑着怒火,“给你个任务都能谈起真恋爱的人。”
祝笛澜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她垂下眼,不敢再看任何人。孙姨在桌底下牵过她的手。她心里一暖,差点落下泪来。
覃沁和罗安也面无表情。
廖逍双手托住下巴,沉默良久之后开口劝说,“笛澜是聪明人,我相信她。吃过苦头了,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你也放心……”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凌顾宸掷地有声地结束这场争论,“尧城的事我安排得很妥当,不必多此一举了。”
廖逍不再言语。祝笛澜看着眼前甜点盘里的冰淇淋球慢慢融化,似乎融成了一片不清晰的网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眼里积着泪水。她愈发不敢动弹,生怕眼泪落下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今晚会以这种不愉快的方式结束。
罗安送廖逍到家。廖逍的脸蒙在阴影里,声音里透着疲倦,“跟我来。”
罗安跟着他到了书房。廖逍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份档案袋,递给罗安,“帮我办件事。”
罗安翻看着手里的纸张问,“为什么?”
廖逍双手拄着银狮头,冷冷道,“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