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聊着,戏园门口早已立着一个人,此人身着一袭酒红色的长大褂,手上领着个酒壶,没喝多少酒脸就有些微红,本是个癞子却偏要学斯文败类的模样,鼻尖带着副眼镜,让人看了有股强烈的矛盾感,那人开着嗓子对着他们喊道:“听戏,听戏,爷要听戏”。
李经理听到又有人要听戏,忙从幕后跑到台前,难道又是一个前来找茬的客人?
张饶舜一看见那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大半,咬着银牙道:“江沅”。见着江沅要听戏,没准是来找沈烨灵的茬,这样的人他在北平看多了,他既然在这可就不能不管,于是他让沈烨灵先到后台自己和李经理迎面上去。
江沅在人群中一眼就看穿了张饶舜,耍着癞子,歪着头看过去:“哟,这不是张镇守吗?逃犯抓到了吗?是我们家小七爷干的吗”?张饶舜一听此人就觉得厌烦,前任洛家家主当家的时候他也对外人称呼我们家的谁谁谁,现在到了洛小七当家,依旧舔着脸称呼我们家小七爷如何如何。
张饶舜鼻孔出气,‘哼’了一声:“这事还轮不到江先生管吧,江先生虽然是洛家主身前的红人,但对这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话一出江沅先是愣了一下,喝了口酒打了个嗝,惹得身旁的人都嫌弃的避开这难闻的酒味,但他却不管依旧乐呵呵道:“是,我哪有这闲工夫,我管不着的”。
转头又冲着李经理指示道:“李经理我要听戏,怎么好几天你们戏园子都不开门唱了呀”。李经理赔理解释 道:“我们不是在给小七爷准备着吗,说是要尽心所以全戏院的不都在忙活这事儿嘛”。
这话让张饶舜听到更是生气,可江沅听了倒是满意得很,摸着下巴大声道:“好,等唱好了,我就给那挑班的写个戏”,李经理一听完更是替沈烨灵谢过了他,要是再写一出戏让沈烨灵唱了没准比之前那一曲《醉红楼》的还红。
张饶舜看着江沅这无事跑来戏院打扰他叙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看烦江沅,江沅更是要在他面前烦他,将拿着酒壶的手往前一推推道:“那什么叫你们唱杨贵妃的带过来让我见见,若唱好,我现在就给他写一曲”。
江沅说话有些轻狂,张饶舜更是不想让他见到沈烨灵,便也皱着眉:“江先生酒都没醒,是不是刚从妓院回来,就往这来了,那便不再写,因为写出来的戏文也是满是脂粉气,像什么话”。
他张饶舜不知,他之前成名曲就是在妓院里写的,写出来深受好评,完全像话。
江沅不和他计较这些,继续又喝了口酒,这回没打嗝:“张镇守是在嫉妒什么呢,是不是在在意我去过烟花柳巷,尝过姑娘的嘴,而你没有”。
“你。。。。。”张饶舜恶狠狠的瞪了江沅一眼,脸不知为何泛着微红,眼睛心虚似的乱瞟。
这些小动作正好被江沅捕捉,他一手指着张饶舜,头微微往李经理那边倾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事:“啊,你看看我说的吧,张镇守没尝过姑娘的嘴,就嫉妒我常去妓院,貌美姑娘围在身侧”。
张饶舜更是被他气得不行,脸不是羞红的而是被这厮给气红的。他一时脑袋想不出任何话来回这个不正经的人,江沅却直接勾搭上了他的肩,略微挑衅道:“没事,张镇守要是没经验以后跟了我,我带你去烟花街见见姑娘去”。
张饶舜登时眉头紧皱,直接想把江沅拖出去打一顿,可是想想要是得罪了江沅,洛小七能饶过他吗,到时候他爹非从天津赶过来不可。这个他还是要忍着,忍不了就走。
他被气得没脾气,冷哼了一声,有洁癖心理似的,拍了几下被呢子大衣上被江沅碰过的地方,领着身后的小兵开着车走了。
气走张饶舜,江沅更是摸着鼻子呵呵的笑,笑得很无辜,好像张饶舜被气走不管他的事一样,他也没在戏院里待着,更没真让李经理把沈烨灵叫过来,他吩咐了几下过几天好好演的事也走了。
原本一个一个进来找茬的人都走了,李经理也就放心了,但是谁料沈烨灵却追了出去,一时他的戏院里走了三个人。
沈烨灵迈着步子,朝江沅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冲江沅背后叫道:“江先生还想听戏吗”。
江沅被这个陌生的声音叫住转身,大量起他来。他看着这人眼熟的很,像是在哪里见过。
“先生可还记得我,当年带我写字为我取名”,沈烨灵不等江沅回答急切的说着。
江沅心头一颤,滑头模样瞬间烟消云散,含糊不清道:“什么”。
沈烨灵又继续说道:“带我们游遍旬阳,观赏日出日落,还说将来要带我们游遍名山大川,这可是先生你说的”。
沈烨灵一一举例,这些可是当年他在洛家经江沅教导时,江沅同他们一起经历过的种种。江沅有些说不出话,眼里不知何时冒出了泪花:“淮安”,两字他哑着嗓子颤抖着喊出来的,语气有些惊讶,又有些如梦初醒般的恍然大悟。
江沅兴奋的扑过去将他抱住,手中的酒壶没按盖子,酒水洒了一半他也不去管,硬是将沈烨灵抱得紧紧的就怕他逃跑。欣喜之后才渐渐放开他,疑惑的摸了摸他的喉咙,别人都没注意可偏就被他注意上了,他看见沈烨灵脖子上有条不明显的伤痕。
疑惑道:“怎么回事,这些年你去哪了?你的嗓子怎么也好了”?
沈烨灵赔笑着,慢慢解释道:“当年我随着师兄离开旬阳,就去了北平,改了名字叫沈烨灵,北平有个老神医他能治好我被毒哑的嗓子,所以就这样我在北平待了几年,把嗓子治好了,顺便开了个戏班和师哥一起唱戏,如今才回来。我喜欢唱戏,在旬阳的时候就想唱给阿笙听,当时不能,现在倒是可以,对了阿笙呢,阿笙现在人在哪里”。
他说着他也终于有机会打探到洛筠笙的下落了。
但是江沅原本兴奋心情,被沈烨灵问起洛筠笙给浇灭,他沉着脸拉了把沈烨灵的肩提示道:“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淮安我们找个,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一切’,他不知道这十年洛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在他走的时候洛家家主洛云生死了,个个窥觊洛家这块肉的人都在想法设法的争夺,他想带洛筠笙一起走,可是当时,当时他被他师兄硬拉着带上了马车,走上北平的路,再后来,再后来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两人来到一间茶馆,点了壶茶,坐在隔着屏风的内室里,沈烨灵先将在北平所经历的挑了好的告诉江沅。江沅喝了口茶,这才开始讲起洛筠笙的消息,不过他先卖了个关子:“淮安,你还记得当年我家养的那条小白狼吗”。
沈烨灵过了十年对是否有小白狼,小白狼是谁家的有些模糊,他装着知道的样子点点头。
“当年那只狼你们看了都喜欢,其实他有个名字叫小七,我给取的,洛家家变那天所有人都看阿笙是多余的,施计在族谱上划掉了她的名字,从此她便不用洛筠笙这个名字,反而从那只小狼身上偷了名字,叫小七”。
他有顿了顿,观察着沈烨灵脸上的表情,沉着脸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他不相信以洛小七在旬阳声势,沈烨灵会不知道洛小七是谁。
听江沅这么一说,沈烨灵一脸惶恐的看着他,洛小七,洛家现任家主洛小七,深夜抬棺那天晚上他透过门缝看到的歪嘴阴笑的那孩子。
洛小七与沈烨灵心中洛筠笙的形象相差一大截,却偏偏顺着江沅的证实,让他将那天晚上在月下看到的孩子和十年前对他一口一个舅舅的女孩拼凑在一起。
他的想像能力强,但适应能力弱,接受洛筠笙就是洛小七的身份还有一段时间。
但是江沅硬是将这时间掐去,揠苗助长的要让沈烨灵接受。
他也知道洛小七也不想以这种身份出现在沈烨灵的面前,沈烨灵要是一时接受不了,洛小七只会更伤心于是又拿话开始激他:“你在北平治病也很痛苦吧,毕竟那刀是从你脖子上割开的,但阿笙未尝不比你痛苦。别人都以为她是小时候想不开喝鹤顶红才会弄成半瘫的,其实她是被洛家几个嚣张的管事拿木棍打成这样的,当时哪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没了爹没了娘,还有一群等着她死的心脏亲戚,不就是断了腿吗,又不是打出人命”。
沈烨灵听到这,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好像被什么压得死死的怎么换气呼吸都不行。听见洛筠笙不是被人当成热闹,或者冷眼旁观的死去。他心里舒心顺畅,但有听到她还有一段半死的经历,他这颗心算是不能消停了。
“她被刚推选为洛家家主的洛正廷,扔到后院荒败的屋子,瘫着腿没人管,当时我去看她,就见她抱着不知从哪捡回来的孩子,说什么要养。那孩子小她也没几岁,她自己都是个半瘫需要人照顾,她凭什么还有这么大的心还要照顾人啊。可她就不管,她说这孩子笑起来像你”。
江沅说着,泪目转型向沈烨灵,像是在确定什么。沈烨灵心早就疼了半天,眼泪悬在眼眶中就是落不下来。那个女孩,他小时候发誓要保护的女孩,曾经在他最黑暗的时刻给了他全部温暖的人,却在另一个时刻自己也跌入深渊没人管。
江沅恢复了心态,抹了两把泪,看着沈烨灵的反应,他的揠苗助长式方法已经有了成效了,于是他开始进行下一步策略:“不过现在好了,她那荒败的屋里隐忍了十年,也终于有了出头的日子。淮安,你可能想也想不到阿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可是我是一步一步看过来的,即便旬阳的人怎么说她歹毒,指手画脚评论她。你不能说的,我也不能说,你一说比千万人当着她的面诋毁她还让她伤心,你知道吗。”
沈烨灵的衣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被他抓烂了,他的手指快嵌进肉里,很疼,但是他还在紧握,许久他叹了一口气,脑门上豆大的汗已经被搁凉,眼眶中的泪水又流了回去,他还是没流下泪来。
他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反应也只有这些,他抬着头,嘴唇不知什么时候发白的,忍辱负重的点了点头。
江沅坦然一笑,很好,这一步的公式也有了气色,但是下一步该是安排他们相见,但是两个十年不见的舅 甥,即便没有半点脐带上的血缘关系,也是彼此记挂这对方的,要说突然安排一场毫无准备的相见,未免有些诚惶诚恐。
所以他左挑右选,等到沈烨灵唱戏那天他在安排两人大团圆,这样的对策倒是相当的完美,于是他对着沈烨灵又说道:“淮安,你再等等我,我马上就能带你去见阿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