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是娄大爷的小儿子,自小就有爹护着,姐姐照顾着,还真没出外面生活过。
石头他爹娄大爷也不指望石头能有什么出息,给人戏班当小兵就当小兵,反正他和他闺女都接了活,一家三口有事做谁也饿不死谁。
哪知沈烨灵出现,肯收他小儿子当徒弟,他顿时觉得小儿子将来一定大成,所谓‘名师出高徒’,一般人知道他小儿子的师傅是沈烨灵,就凭这名气一定不会只给那三流的戏班子当小兵这么简单。
他越看他小儿子越是顺眼,那北平来的戏班子出来的小徒弟一个比一个模样好,他小儿子也不比人差到哪去,是鼻子是眼,还很齐整,长得就是为戏台所生的。
所以沈烨灵建议石头要去学徒,最好也同他的那些徒弟一样,晨昏定省,该练的功,该受的苦都要和师兄们一同受,不能搞什么特殊待遇。
于是没离过家的石头,还是为了自己想学一门手艺,他爹让儿子沾沈烨灵光的情况下,住到沈烨灵府上。
前一天石头他姐姐秀珠帮他捡着几件随身的衣服打包,行李带得很轻。反正他家离沈烨灵家也不远,都一个县里,拐个几条街也就到了。
秀珠也拿出了包牛肉干趁着娄大爷不注意,一同塞进石头的包袱里。这还是从娄大爷下酒菜钱里省下来的。打算让石头到了地方和那几个师兄们分着吃,也好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她打理好石头的行李后亲自送石头出家门,沈烨灵一早就亲自派了车来接石头,只是不方便进门,一直在门口伫立着。
秀珠透过虚掩着的门,往门缝外看去。凄凉的风掀起他大褂下摆,沈烨灵站在门口扫落叶的水泥地上。修身欣长,不似普通男子那般魁梧,却依旧挺拔有力。冰肌玉肤,眉目清秀简直是就是古书中常提的有匪君子。
这样一位美男子,久立在她家门前,脸上依旧未曾透露过半点等待疲惫厌烦的神情,一对桃花眼似乎在看着身旁几欲凋谢的白杨树,又似乎透过这个树望向更远。
秀珠偷窥着他,如此好的一个男儿为何是个戏园子里走出来的名角,有道是‘*无情,戏子无义’。所以人们常说戏园子走出来的男儿就是没情爱的。
可秀珠看的沈烨灵却是有情有义,非但如此,沈烨灵还是个多情种。家里有了病妻,邻床照顾。心中有久觅难寻的知己。这些情情爱爱沈烨灵却不能将其分给秀珠一点。
她这些天一直在为沈烨灵带来的这把枪找最佳的藏身之所。他爹劝过她,早早将那把枪毁尸灭迹得了,可她就是不听沈烨灵留给他的就这么点东西,丢了她舍不得。
于是兜兜转转想了好多处地方藏身,最后打主意到家里的老鼠洞,才觉得安稳妥当。
但秀珠想到这两次见到沈烨灵所犯的荒唐事,心头一闷,眼睛不知何时生出两行热泪,不由自主的滑下来。
她是不甘心。
石头见状,连忙抬起手,将眼泪从秀珠脸上抹去,抹得不干净,秀珠脸上还有隐约生成的两道泪痕。
石头不忍心看到秀珠伤心,出言安慰道:“阿姐,别难过,等石头将来和师父学了本事,有出息就让你过上好日子”。
听到石头口中的‘师父’是沈烨灵,秀珠心中又要泛着苦味,不过好在石头的话表明了他的孝心,说出来在她心头化开成一块糖,最终糖的甜盖过了那份苦,秀珠愣是什么也不顾,对着弟弟摆出一道发自内心欣慰的笑脸。
取下包袱交给石头,在交接的过程中,她特地暗示了一下包袱里的东西是她特地准备的牛肉干,石头会意接过包袱。
还没开门等着他爹做完最后的践行才算道别,娄大爷也按着理过来了,走到石头和秀珠俩跟前,他们俩站在禁闭着大门的门口,和门外的沈烨灵也只有一道门板之隔。
即便这般娄大爷还是敏锐的察觉到秀珠脸上的那点泪痕,便也知道这模样绝对和沈烨灵有关。
沈烨灵是石头的师傅,顺便也便是石头的恩人,在石头即将被接走的这一天,秀珠还为沈烨灵哭,这事怎么说也觉得不吉利。
于是娄大爷在石头要走的之际,忍不住对着他们扯了几句闲话:“有道是人穷志不短,咱们是什么人就得看清自己是什么身份,别看着人家相貌端品行好,就倒贴上去,再说人家已经有妻子,将来指不定有姨太。那也要长份心眼儿,掂量掂量,这姨太还能是你的吗”。
由于娄大爷记挂着外面的沈烨灵,声音说的也不大,但句句都针对着秀珠,暗自带着讽刺。
秀珠就伤心,这几天心里依旧放不下沈烨灵,这下倒好被自己亲爹这么一轰击,顿时也恼了。
对外面也没什么顾及,扯着嗓子就开始发泄:“爹你做人说话可要讲点良心,当初我看上他,你也觉得喜欢不阻止还在那天帮我一把,要是没您那一推,我能喜欢人家到这个程度吗,现在好了,人家有别的用途,攀上人家另一种关系。就开始嫌弃我了,阿爹咱们做人可不能这样”。
秀珠说的很隐晦,但娄大爷听了还是吓得汗毛竖起,抖然一身的抓着秀珠的手腕,狠命一掐像是在惩罚她怎么将实话也给说出来了。
石头看着他爹将他姐姐拉过来,两人有种撕破脸皮的意境,也慌乱的叫了两声:“阿爹,阿姐”。他有些不安,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袱。
本来娄大爷第一次见面是想着沈烨灵像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再加上秀珠还和他对上眼,心里估摸着将两人介绍介绍,兴许自己能和有钱人家攀上亲家,吃穿不愁。但是谁让沈烨灵和他们一般地位都是个唱戏讨生活的,他的兴趣下降了一半,再加上沈烨灵生活中还有一个妻子,这联姻的念头在心里更是没有。
他那时看不出他女儿还对沈烨灵念念不忘,就觉得沈烨灵在梨园也是大师级的人物,于是就想着讲自己的小儿子交代出去,靠着儿子照样能沾上光。也就没顾及他女儿的感受,还一脸嘲讽的嫌弃这秀珠花痴。
于是看在石头以及门外沈烨灵的情分上,将心中的愤怒收了收,余下的还剩心虚和不安,他在秀珠耳边还是囔囔出了两句,劝解她不要再说下去的方法:“你也消停点,天涯何处无芳草,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何必在沈烨灵这棵树上吊死呢,他身边一定有好多达官显贵,等石头混熟了到时候给你找两个,你照样是吃穿不愁,还能提高身份”。
秀珠瞪了还想着攀龙附凤的父亲一眼,用满是失望的眼神回敬他,转身羞愧的跑回屋。
这次家人的送行很不愉快,石头还是自己一个人推开门去迎接沈烨灵的。
沈烨灵依旧屹立不动的在门口等着他,他刚才也正好听到了他们在门内细细碎碎的声音,但表面装作没听见一身清闲的样子,对着石头抛来一个笑脸,伸出手要牵起他。
石头有些害羞,上次第一次见面沈烨灵留给他的第一印象,第二次见面到觉得像是神落入尘泥,但依旧出淤泥而不染,反倒更加亲切,温柔。
石头担心自己的手脏,在自己的衣服上胡乱擦了几把,才放心的将自己手交到沈烨灵的大手上。
沈烨灵的手是冰凉的,将他的手紧紧的包住,发自内心的有了一股舒爽。
沈烨灵身量不高,但还是比未发育完全的石头高出一大截,牵着他手的时候,高的那个不用故意矮身,矮的那个也不用垫着脚,拉长手开始走。他们拉手的高度差倒成了最适宜。
秀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屋外跑出来,依靠在门栏上,看着沈烨灵牵着石头已经走开了一段距离,本想对着沈烨灵说一肚子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堵住,硬生生咽回到肚子里。
沈烨灵也注意到了身后有人盯着她,好奇的回头,秀珠心里有鬼似的,一步跨回院内,急忙关上门。
这一次不说,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再见。
石头被沈烨灵带回家,刚好被安排和徐汝良他们一同住,作为大师兄的徐汝良很知礼数的给他准备被褥,洗漱用具,现将他安顿好,对他介绍一遍,让他更加了解他们师门的情况。
三人同房中,张尚植算是他们中的一个,他和其余人不一样,师兄弟们跟着师傅学习,而他是在学堂读书,可他本就没有什么读书命,整天关在乏而无味的课堂上,听先生讲‘人之初’的大道理,耳朵早就起茧子了。
现在倒好,来了一个和他同样岁数的小人,颇为有趣的跟在徐汝良身后观察着他。借机在插句嘴以显示他的存在。
“你叫石头是吧,你的名字真奇怪”,张尚植还小,口不择言只知道这样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但他没想到他‘张尚植’的名字是出生起就有的名字。
而徐汝良是拜入师门之后,他这个名字还是沈烨灵给他取的,要是换之前他父母给他取的阿猫阿狗的名,比石头还要怪。他听了张尚植这话满脸菜色,嘴巴珉成一条线,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尚植察觉不出徐汝良的异样,转头灰溜溜的眼睛瞪着石头,要他赶紧给出答案。
石头想了想,眼珠子转了一个圈才答道:“因为我也没爹没娘,从头里蹦出来的,采取名叫石头”。
他这一番回答把张尚植逗乐了,徐汝良原本难看的脸色,顿时被他弄得没把持住笑了出来,要知道戏班里的学徒,能送进来学戏不是被父母签了卖身契,就是爹死娘家人留他一个不能自立,到戏班来学门手艺养活自己。
所以石头说自己无爹无娘,无非是想更快的挤入和他们一伙,但说从石头里蹦出来,两人乐了。
张尚植笑得动静最大,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边笑还边提示:“那你应该叫孙悟空,感情你是在花果山出生,是个石猴啊”。
张尚植说着,也被自己的话逗乐了,再次意犹未尽的大笑。徐汝良倒是克制得住,在他后脑门给他拍了一记,让收敛点,差不多得了。
谁知石头故意挑起头,双手叉着腰理直气壮的陪张尚植玩笑:“对呀,我大哥可是牛魔王,我嫂子乃是铁扇公主,我师父可是碎碎念的唐僧,随我身后的还有两个师兄弟,一个猪八戒,一个沙悟净”。
他把《西游记》当中的人物关系给他们一一练一遍,不受影响的由着他们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