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你爷奶那儿,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李章氏语气轻快,颇有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意思。
方立安随便应了一声,她知道,爷奶那边得了消息,怕是不会走了,但凡有活路,谁会选择背井离乡?这样一来,她和狗蛋也走不了。
多想无用,明天再打探打探消息吧。
第二天,方立安起了个大早,滴滴答答的雨声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代替,连日的阴雨终于放晴。
吃完早饭,李章氏前脚刚走,苗线儿后脚就到了。
“大丫,大丫,你听说了没?昨天城里贴了布告,说是要给咱们发粮食,我爷我奶高兴坏了,直说咱们遇上了好官!我娘说,等粮食下来,吃一口就要念一口县令大人的好,县令大人长命百岁,县令大人福寿安康,县令大人……哎呀……想不起来了。”
苗线儿拍了拍脑袋,一脸懊恼,“回去再让我娘教教我。”喜悦之情不亚于昨日的李章氏,她年纪小,刚十四岁,高兴起来又蹦又跳,像今晨落在窗外的小鸟,喳喳喳喳,聒噪的可爱。
“你们都知道了?我娘昨天去我姥姥家,听我舅舅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我季叔亲眼看到的,县里都传遍了。”苗线儿说的季叔是她爷爷的亲侄儿,为人老实本分,又因为识字,常年在城里给人做帐房,是他们村排的上牌面的出息人。
如此看来,布告一事是真的了,可方立安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是她想太多,还是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李章氏从大伯家回来,喜笑颜开,一看便知事情成了。
“你爷说不走了,等路上的泥干了,去趟县城,打听打听什么时候放粮,到时候再买点毛芋种子,不管怎样,地里不能空着。”不得不说,这个安排很合理,很到位,很符合农民的思想。
挥去那股不安的情绪,方立安点点头,她也想去城里,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有些事情弄不明白睡不着。
天刚放晴的第二天,地上仍有积水,村里来了流民。
前头只是很少几个人,三三两两的,挨家挨户乞讨,求一口吃的。
来李家敲门的是一对夫妻,带着三个孩子,最大的孩子跟方立安一个年纪,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最小的比狗蛋大两岁,看着却跟狗蛋差不多大。
虽然家里粮食还算富足,吃上两个月都不成问题,但现在正处于特殊时期,方立安不太敢接济他们。
村里刚糟了灾,家家户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村民们都等着官府放粮,哪有闲心去管别人的死活。
官府的粮食一日没到位,他们就得勒紧裤腰带过一日。这个节骨眼上,粮食就是命,一点也不夸张。
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大多数人都会选自己的命。
本来方立安还担心李章氏会头脑发昏,圣母心泛滥,结果后者只是纠结了几分钟便坚定地拒绝了。不论那对夫妻如何哀求,如何跪地磕头,都没有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再一次刷新了方立安对她的认知和感官。
方立安终于意识到,或许李章氏的圣母心只是针对李二牛一个人,再或者,李章氏并不是圣母癌患者,极有可能是在李二牛的暴力支配下,产生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李章氏把人赶走后,方立安拿着半块饼子悄悄地追了出去。
当然不是圣母病发作,她活了上千年,见到的可怜人数不胜数,力所能及时,能帮一把是一把。但现在,她得先顾着自己。
方立安追上这家人,并没有故作单纯地跟他们东拉西扯,而是直截了当地跟他们打听消息。
这家人心性不错,至少没有记恨先前被李章氏拒绝的事,男人得了饼子后,小心翼翼掰开,女人两手在下面捧着,一点饼渣子都舍不得浪费。半块饼子分成五份,吃的热泪盈眶。
“你们从哪里来的?”吃了她的饼,就要回答她的问题,这是事先说好的。
“青州。”男人捏着饼,感激地望向方立安,声音粗粝,北方口音很重。
方立安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目光,明明是明码标价的交易……
“青州怎么了?”
“地都旱了,种不出粮食,吃不上饭。”男人抿了抿唇,神情恍惚,像是在回忆,眼睛仿佛随着记忆里的青州一起干涸了,看不到光。
旱灾啊……
“朝廷没有赈灾吗?当地官府没有作为?”去年受灾,到现在还没解决,方立安对县城的布告充满怀疑。
“官府……城门一关,谁还管俺们的死活。”说话的是女人,她的声音有些飘,饿的没有力气。
“你们现在打算去哪儿?你们也看见了,”方立安指了指近处的田地,“金阳也受灾了,你们留在这里怕是讨不到吃的。”
“去京都,听说京都贵人多,随便赏口饭就够俺们吃了。”男人的语气中充满了对京都的向往。
方立安听的很不是滋味,“青州……和你们一样的人……多吗?”
男人点头,“多,俺们那儿的都出来了,地上连棵草都不剩,不出来没活路。”
“你们怎么没跟他们一起?”方立安直觉不对。
“他们……”男人刚要说话,就被旁边的女人扯了一下,他闭口不语,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道,“俺们带着孩子……不敢跟他们一起……连夜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