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身上汗湿的亵衣,心神不宁地回到床榻上。
年少时,梦中常有的是已故父母亲,或是馋嘴地在梦境之中吃上一顿好饭好菜;自打从军以来,就鲜少做梦,每日累极之后便是一场酣眠,偶有入梦的,也是沙场种种。而今他已逾不惑之年,竟会梦见随手救下的孤女。
日有所思,方会夜有所梦。昨日听罢宋婉的身世,着实觉得可怜,因而才化作了纷乱的前段入了梦?可在那梦境之中,她又怎会口口声声唤他夫君……
念及临行之时,少女眼中流转的期盼之色,越发觉得心思零乱起来,一时难以入眠。
待再睁开眼时,窗外已透出雾蒙蒙的白,从军练就的本事,他还有婴孩一阵阵微弱的啼哭声。
康儿与奶娘所住的屋子只与他隔了条回廊,是以动静但凡大些,他都能知晓,只是那小娃儿啼哭不止,赵封毅拧着眉,披上衣裳去瞧个究竟。
他素来喜独居,故而屋外没什么守夜伺候的下人,待穿过回廊,却见康儿所住的那间屋外,一个婢女正靠着廊柱酣睡。
另一边骁阳夫妇俩住得近些,听见动静也起身了,忙赶了过来。
那婢女总算转醒过来,一睁眼便见到一身单衣的定北侯,吓得叁魂去了两魄:“奴婢,奴婢见过侯爷。”
赵封毅盯着她睡意未退的模样,忍着怒气道:“怎的就你一人守夜,奶娘何在,怎么让二少爷如此啼哭?”
这会儿顾岚已经进得屋内,抱出了哭得脸蛋通红的小娃儿:“侯爷,屋中并未见奶娘,二少爷许是睡醒之后饿了。”
赵封毅看了眼襁褓之中的奶娃,眯着眼质问那婢女:“究竟怎么回事?”
“奴,奴婢一时睡了过去,不知奶娘去了何处,昨夜她还在的呀……”
“骁阳。”
骁阳会意,狠狠瞪了眼那婢女,紧抿着唇转身离去。
顾岚轻声哄着小家伙,他这才渐渐止了哭声:“侯爷,外头凉,这儿有我,您先去添几件衣裳吧?”
“不必了。二少爷身边伺候的人,是谁在调度?”
顾岚一怔,道:“郡主、大少爷并二少爷院中伺候的人,从来都是郡主身边的闫嬷嬷亲自调度的。”
说话的功夫,骁阳已经揪着那头发乱哄哄的奶娘过来了,那奶娘一见这架势,便知大祸临头,扑通一声跪在赵封毅面前:“侯爷赎罪,侯爷赎罪,奴婢一时贪睡,回房只眯了一个时辰,未曾想二少爷天不亮便醒了,侯爷赎罪啊……”
“眯了一个时辰?伺候二少爷的,就只你一个奶娘?”
“不,不,还有一个的,她前几日家中出了事,与闫嬷嬷告了假,回家去了。二少爷人虽小,胃口却好,奴婢……奴婢白日里伺候有些疲乏,这才偷了会儿闲,奴婢再也不敢了,还请侯爷赎罪。”
两个婢女跪在那儿,一个哭一个求的,很快就惊动了全府。
安澜郡主并闫嬷嬷一行人,很快便也到了。
赵封毅肃着脸,远远望着安澜郡主身后那一众跟随着的丫鬟,浩浩荡荡地往这儿来,不由冷笑一声。
刚至跟前,闫嬷嬷便主动上前跪在了他面前:“侯爷,老奴有罪。”
赵封毅负手而立,也不惮那郡主,威严道:“哦?嬷嬷何罪之有?”
“老奴有失察之罪,二少爷身边的婢女奶娘伺候不周,老奴却缺乏管束,这才让二少爷受了罪,老奴罪该万死!”
骁阳冷哼一声,正要上前,却被赵封毅制住,看向一旁沉默着的安澜郡主:“郡主,闫嬷嬷说她罪该万死,郡主觉得,本侯该如何发落?”
安澜郡主勾了勾唇,毫不示弱地对上他的眼睛:“底下婢女躲懒是常有的事,闫嬷嬷操持府中诸事,又怎能面面俱到,既然是底下的婢女奶娘伺候康儿不尽心,罚她们便是,幸而康儿只是啼哭几声,也未曾出什么事,侯爷何必动这么大的火。”
“郡主,若只是驭下不严,自然算不得什么大错,但堂堂定北侯府未足周岁的二少爷,统共两个人照看,又是不是她的罪过?敢问郡主,不知谦儿院中伺候的丫鬟、小厮,有几人?”
“谦儿已然成婚,这又如何比得?侯爷莫非疑我偏心不成?”
赵封毅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本侯怎敢疑郡主偏心。只不过,闫嬷嬷管束下人不力,本该杖责五十,念及闫嬷嬷年事已高,又是郡主奶娘,本侯今日便网开一面,罚叁月月银,日后府中再生事端,闫嬷嬷,再难辞其咎,莫怪本侯心狠敢你出府。”
“赵封毅,你怎敢!”
“郡主,郡主莫要动怒,是老奴不好,都是老奴一时疏忽了。”
好一番主仆情深,赵封毅却不理会:“婢女与奶娘躲懒,本该重罚,本侯谅你等人手不足,确有苦衷,从轻发落。既然方才郡主说闫嬷嬷操持之事众多,难免疏漏,本侯也该体恤。顾岚,往后二少爷屋中的下人,由你亲自挑选差遣,大少爷底下该有的人,二少爷处一个也不能少,免得传出我侯府偏袒长子,亏待次子的风言风语来,败坏郡主声誉,若有差池,本侯唯你是问。”
顾岚一惊,忙恭声应诺。
“郡主,本侯这般处置,你可觉得妥当?”
看着安澜郡主铁青的面色,赵封毅缓缓走进她,压低声音道:“郡主,别忘了,这也是你的孩子。”
说罢,便转身进屋。
骁阳见那跪在地上的闫嬷嬷,还有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郡主,入府十年来,何曾见她俩这般狼狈过,当下只觉狠狠出了口恶气,前所未有的通体舒畅。
“骁阳告退,郡主请便吧。”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嫁入侯府二十载,安澜郡主何曾受过这般屈辱,当着底下人这么多双眼睛,又挑不出他什么错了,只能暂且吞下这暗亏。
赵致谦此时才姗姗来迟,一路上将这事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已有主张。
“见过母亲。”
安澜郡主这才收敛心神,淡淡一笑:“谦儿来了。”
自知事起,赵致谦便听到过自己并非赵家所处,乃宁王之后这等捕风捉影的话,起先他自然是不信的,直到他年岁渐长,却发觉自己与父亲的容貌无半分想像,且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母亲房中见到一副宁王像,才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而今这许多年过去了,他私下派人查证,她母亲与赵封毅成婚之时便已经有了身孕,至于他,的的确确就是宁王的遗腹子。
只不过他如今这个父亲当真不是个什么心术不正的继父,这么些年一直对他视如己出,眼下有了亲生子,闹出今日之事,也是意料之中了。
“母亲,康弟才是侯府嫡子,母亲这么做,着实伤了父亲的心。”
“侯府嫡子?”安澜郡主望向他,这个与宁王十足相像的儿子,“记着,定北侯的嫡长子只有你一人,侯府爵位千秋万代也是你这一脉。”
“若母亲真看中爵位,宁王世子之位岂不好过这侯爵百倍?”冲动之下,竟一时口不择言,赵致谦按捺片刻,平静道,“恕孩儿失言了。”
哪怕这事都心知肚明,母子二人却从未挑明,听到这话,安澜郡主不由轻轻颤抖起来:“当年之错已经犯下,如今没有宁王一脉在天下人眼中已断,又怎能生出事端惹人耻笑!我虽得皇家庇佑,待我百年之后,又谁能保得了你?今日你的疯言狂语,我权当没听见,回去吧。”
半晌,赵致谦躬身行礼,眸色晦暗不明:“孩儿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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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啦,肉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