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才呆了两天,娘亲就送了帖子来,邀我观梅花。
娘亲来帖,我自是欢喜,换了衣服,让服侍的小丫鬟翠竹梳了一个光溜的髻,随后从妆匣里挑了一支簪银镏金点翠蝴蝶花簪和几支点翠白玉穿珠梅花簪递给了她。
翠竹为我簪好,笑着提议道:“小姐,再插一朵绢花吧?”
我笑着摇摇头,道:“不用了,这样就很好了。”头上戴太多东西反而俗了。
接着,我又从妆匣中取了两个碧色镯子带上,而后站起身来,抱起桌上的手炉,领着翠竹往大娘院里去。跟大娘交代要去卢府,又唤了名小厮先去卢府通报我这会儿就会过去后,才带了两个婆子、四个丫鬟,坐了轿子过去。
在轿子里我捧着腮发呆。古代贵族女人出行若没男人陪着就必须带上一大群丫鬟婆子。明明才几步路,却非得要坐轿子过去才可以。贵妇人们想独自一人在大街上走,在这个时代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了两天前爹爹携了我的手直接走过去,心就止不住的快活。
不得不承认,虽然有点小害羞,但还是很悸动。
在卢府的垂花门前下了轿,抬眼就见娘亲已经等在那里。
我弯唇笑了笑,想叫声娘亲,可身边还站了那么多人,叫也叫不得。
娘亲明白地点了点头,携了我的手往她的院落而去。
入了屋,如前次来一样,遣走所有丫鬟出去,只留我与她说话。
抬眼认真看娘亲,发觉如今的娘亲,眉眼间的气韵都变的欢喜了。也许爹爹说的对,这样的安排对娘亲最好。
“殊儿,来。”娘亲牵了我的手,入了里屋,她跪身在床侧,从床底下摸出了一本书。
娘亲站起身来,把书递给了我,说道:“殊儿,这书……你看看吧。”
听娘亲这样说,我心脏重重一跳。这书是我拿着书,坐在临窗的矮榻上,翻看了起来。
这本书是野史,讲述了前朝发生在宫廷里的兄妹恋。书中的男女主人公是皇帝和公主,因为从小生活在一起,所以日久生情,皇 帝不顾朝臣反对,毅然决然的娶了自己的妹妹做皇后。后来后来公主生了个儿子,是个没有眼睛的怪物,公主以为是天谴,活活的吓死了。皇帝怨恨怪物孩子害死公主,竟然。竟然把活生生的孩儿丢进虎笼里,喂了老虎我的手一抖,书掉到地上去了。
乱伦生出的孩子有很大的概率是畸形,这个我是知道的,可是看了故事,心还是狠狠被揪痛了。
孩子我的眼睛湿润了,如果我打算和爹爹在一起的话,此生是不可能要孩子的。因为……我承受不了自己的孩是畸形的可能。
娘亲侧坐在我左边,紧紧搂住了我,轻轻拍着我的背,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陪着我坐着。
许久许久之后,我蠕动了好几下嘴唇,才唤出一声“娘亲”来。
娘亲轻应了一声,轻轻地抚着我的脑袋,说道:“殊儿,娘亲有两个要求,你一定要答应。”
我仰头望娘亲,静静地不说话,娘亲的要求只要我能做的到,我自会竭力达成。我只怕娘亲的要求是我无法做到的。比如说忘了对爹爹的情。……情根已深重,除非重新投胎,不然怎么忘怀?
娘亲悲悲一笑,目露哀戚:“一是,不要爱爷太深;二是,……不要有爷的孩子。殊儿,殊儿,我的殊儿,你要相信娘亲所说的话,真正的爷,绝对不是你认为的那样子,不要深陷进去。千万不要!”歇了歇,眸光迷离,像是陷入某种回忆里:“……爷少年时候性子顽劣,和当初还是皇子的今上,走马游猎,女人小官从来没少玩。……虽然,入阁称相后,少年时候的顽劣被他不动声色的收敛了去,行事日益老练了,成了现在闻名天下的百里卿笑。但爷还是当初的那个爷……爷那样的男人,不是个能被情爱系住的人,我只恐我的殊儿将来会伤心难过。”
听之,我怔了。
……原来还是为了我。
自我和爹爹的关系被娘亲知道,我羞愧,我尴尬,我恐惧,恐惧娘亲会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会性情大变,恐惧娘亲对我的爱不会在了,恐惧娘亲不会再把我当女儿了。没成想娘亲把一切过错都归咎爹爹,认为是因爹爹勾引我才会爱上爹爹。她怨的,她恨的,从来都只是爹爹一个人而已。在她的心里,千错万错,都不会是我的错,对我从来都只有深深的爱。
娘亲紧紧搂住了我,声调破碎道:“殊儿,答应娘亲,答应娘亲……”
我泪流满面,忙不迭的点头,“嗯嗯嗯,殊儿答应娘亲,殊儿答应。”
娘亲声音柔柔道:“那你跟娘亲说一遍,你都答应了娘亲什么?”
“殊儿答应了娘亲……不会……爱爹爹太深,不会有爹爹的孩子……”在娘亲面前说爱爹爹,说不跟爹爹生孩子,这对一直爱着爹爹的娘亲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我的心脏狠狠的抽搐了起来,尖锐的痛着,像利器在一刀一刀的割。情不能自己不是错,错的是不该因情伤害人,那人还是自己的亲人。我怨,我恨。怨的是自己,恨的也是自己。为什么?天下有那么多人可以爱,为何偏偏就爱上了和自己身体有血缘关系的人?
回到百里府,坐在水晶窗前想心事。横在我心里的结,是血缘,是孩子,是娘亲。至于血缘,因灵魂原因,我虽然叫他爹爹,但我对他并没有真正女儿对父亲的感情。至于孩子,……为了爹爹我已经打算一生没孩子了,而且,我用了那么久避孕的药物,只怕再也不能生了。至于娘亲,现在嫁给了卢大人,今儿细细看她眉眼,发觉娘亲对目前的状况是满意了,这样就好了,至少我能安心一点点爹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我身边,把我抱了进怀里,狠狠亲了我一口,嗓音沙哑道:“在这想什么呢?”
我伸手圈住了爹爹的脖子,仰头痴痴看他,璀璨一笑,道:“在想爹爹!”我想明白了,天天苦着脸,累的是自己的心,委屈的是自己的情。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办法。倒不如放开胸怀和爹爹过日子。
爹爹因我的笑脸,怔了怔。续儿也笑了:“今儿是元宵,晚上爹爹带你去看灯。”
想起两天前爹爹携了我的手,走在大街上的情景,我不由心下雀跃。笑着点了点头,随之娇娇地说道:“谢谢爹爹。”
爹爹摸摸我的脸,笑说了声:“傻孩子。”
虽然不明白爹爹的这声傻孩子是什么意思,但看他高兴的表情,我也跟着咧嘴一笑。管他是什么意思呢,只要爹爹待我好就足够了。
街道两旁的店铺高高挂起了大红灯笼,青石板路上被高挂的灯笼洒上了昏黄的光,发散出莹润柔和的光泽。
爹爹携着我的手,移步轻缓的在热闹的人群中行走。一会儿看看游龙戏珠,笑指好玩好看的要爹爹一起看,一会儿又揪了爹爹的手,跑去猜走马灯上的灯谜,赢得了几盏走马灯送了在青石板路上玩闹奔跑的小孩子。
孩子们扬起小脸蛋甜甜地笑:“谢谢姐姐。”
我弯了腰,笑摸了他们的头,知道了自己这一生也许不会有孩子了,我对孩子越发的喜爱了起来。这也许就是人的劣根性吧,不能拥有了才开始珍惜,开始渴望。
爹爹在旁边看了这一幕,勾唇浅浅笑。见我站直了腰,爹爹上前来握了我的手,又往前走去。
闲步悠悠地来到了一处梅香处,梅花树下,放置了一架古琴、几桌文房四宝、几桌茶果点心。
梅树下的人是雅士,认识爹爹也自然。见爹爹走来,纷纷拱手行礼。爹爹淡淡一笑,没说话,看了一眼开的格外好看的梅花,他牵了我,踱步上前,折了一支,递给了我。我笑笑,接过来,道:“谢谢……相爷。”有人的时候不能唤他爹爹了。
爹爹笑了笑,牵了我没握梅花的小手,走进人群淡笑寒暄着。
风儿起,爹爹的衣袍下摆微微卷起,如墨长发在空气翩跹交织,我心猿意马地歪着看,爹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风姿翩然,慵懒优雅,宛如水池中的白莲花。
人群里,爹爹看了看那架古琴,然后侧头凝望我,笑道:“殊儿从来没见过我抚琴吧。”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
爹爹轻笑一声,伸手抚了抚我被风吹乱了的刘海,松开了我的手,越过人群走向古琴。我垂了眸,脸上热腾腾的,爹爹怎么可以在人群里对我做这么亲密的动作?看吧,大家看我的眼光都带了浓浓的稀奇。
再抬眼,见爹爹已经优雅地坐在锦凳上了。他抬眼凝了我一眼,眼眸弯了弯后,垂了眸,伸一手试了几个音,才抬了双手轻轻挑拔起了琴弦。
琴声优扬中,天上悠悠飘起了雪。
雪花片片中,爹爹正垂着眸,神情专注又漠然,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在他眼里了,这样的爹爹让我感到陌生,却也更加心驰荡漾了起来。
“爹爹……”在心中轻轻地叫了声。
爹爹像是听见了我的叫唤,缓缓抬了头,流光溢彩的眸穿越人群定定看向我,嘴角淡淡勾。这样的专注,这样的 温柔,仿佛世上那么多人,他却只看得见我一个。
我心一暖,与爹爹遥遥相望,拿了梅花,轻轻摩擦着自己的唇。
脑子钝钝的,像是废掉了一般。
脸儿越发热了,勾了唇角,甜甜的笑。爹爹在人前抚琴,为我抚琴。满足的叹了口气,心里满满都是甜密。
一曲过后,爹爹慵懒起身,在众人激越的赞叹声中,爹爹举步走向我。牵了我的手,又淡笑地和众人寒暄几句,便出了人群。
信步到灯火阑珊处,爹爹停了脚,抬手轻抚去我肩头的雪,低软笑问:“爹爹为了殊儿特特抚琴,殊儿可有高兴?”
一听爹爹的话,脑袋又开始发晕了,心里甜丝丝的,就像是吃了蜜似的。心中隐隐畅快,爹爹这样的人居然会为了我花这么多心思,说了这么多情话。
我露齿一笑,畅快的同时不忘点头。
见之,爹爹满意地笑了笑。
可这时候我却想起了娘亲说的话:不要爱爷太深,他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子。
不是我所认为的那样子,那么爹爹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娘亲所说爹爹少年顽劣,女人小官从来没少玩。
女人小官没少玩“爹爹。”我叫了爹爹一声。
“嗳。”爹爹轻应一声。
我仰头对他笑笑,问道:“爹爹少年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的?”
爹爹怔了怔,笑问:“殊儿怎么突然好奇起爹爹的少年时候?”
我歪着头,拿起手中的梅花擦了擦嘴唇,笑道:“就是突然想知道了。”
爹爹笑了笑,眸光黑亮,神采飞扬,“爹爹少年时候爱玩爱闹,和还是皇子的当今皇上,做了很多荒唐事,打架斗殴、折人骨头,捧红戏子……”
原来爹爹真如我以前猜测的那样,是个活脱脱的纨裤。
那么,在少年时候,爹爹究竟和多少个人睡过?
思起此,不由心下一抽。刚才的畅快被冷风吹散,空留了满心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