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尧黑着一张脸道:“我不需要。”
这算什么?
燕云歌略垂了下眼,似笑非笑道:“已经由不得你了。”
这场戏是她所有计划中的关键,能不能将白容彻底绑上她的船就在此一举。
然而——
她似乎小看了魏尧。
没想到他中了毒受了伤竟然还有余力去应付季幽射出的利箭。
远处的山头上,季幽眯着眼睛,拉着弓箭校准方向。
她望着离悬崖口不过数丈的马车,嘴角一勾,“身手不错。”这次是叁箭齐发。
“可惜你遇到的是我季幽。”
叁道箭气划破空气,其中两道全冲燕云歌而去。
燕云歌眼中倒影出箭光,箭离她越来越近,她竟避也不避。
当魏尧抱住她挡下那一箭的时候,她出现了短暂的呆怔,心跳快了一步。
即使受了伤,魏尧眼中的冷静沉着仍旧半分不减。他几乎是在瞬间,用手拦下几支箭羽丢到了一旁,然后抱着燕云歌的细腰,一跃而起,跳下身侧的断壁悬崖。
山峦层迭,虽然断壁的高度都不算高,可就这样跳下去一般人也是做不到的。
远山之上,季幽抬高了眉眼,不禁道:“倒是条汉子。”
“情况怎么样了?”赵灵赶来问道。
季幽身后的箭筒里还有最后一支箭,她利落地收起弓,嘴上叼着根草,漫不经心说道:“是个不怕死的。我的任务完成了,眼下就看小姐自己了。”
赵灵啧啧地摇头,“为了个男人做到这个地步,老大也是个情种了。”
季幽望着远处的断崖,听到赵灵的话,不由白了她一眼,“你以为小姐是你啊,看见男人就容易没脑子。”
赵灵不服气道:“小姐不是为了招揽他才使的苦肉计吗?还能有什么深意啊。”
季幽觉得和她扯不清楚,只道:“走吧。我们得去做做好心人了,不然那小子天黑前都到不了官府。”
走前她再看了一眼断崖,如果一段感情起于一场算计,这个魏尧遇到小姐,大概是不幸的。
藤蔓缠绕着断壁残垣以及下面茂密的丛林。
下坠的时候,燕云歌和魏尧几乎是同时抓住藤蔓,手脚并用地沿着藤蔓慢慢降了下去。
断崖不高,两人很快就降到底部。
山下的泥土有些湿软,燕云歌一脚陷进去,差点跌倒。
魏尧下意识扶住她的手臂,待她站稳了,又马上将手缩回去,与她保持距离。
“你对女子总是这般心软?”燕云歌莞尔道。
魏尧微微一怔,薄唇无声翕动几下,隔了会儿,才吐出两字:“没有。”
燕云歌笑了,“没有什么?没有对别人心软?还是你只对我心软?”
魏尧面露不自然,这个人惯会套话,他说不过她。
燕云歌却不放过他,目光步步紧逼,“我是真心实意想要你,并非在试探,也不是做戏。白容话里那么无情,你还甘心为他为命,是卖身契在他手上?还是就这么不喜欢我?”
魏尧心下一动,却说不出话来。
“你若真不喜欢我,等这次脱险后,我便再也不会去找你。”
话音刚落,天际忽而暗了暗,似是厚厚的云层掩住灼灼烈日,茂密的树丛里蝉鸣声一阵一阵的,懒散中带着几许力不从心。
这是雷雨要来前的征兆。
魏尧的眉峰微微皱起,胸口闷得厉害。
这人真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燕云歌无语,她不肯气馁,但是眼见天色暗下来了,也只好作罢道:“先找个地方避雨吧,各自把伤口处理一下。”
“你受伤了?”魏尧追问。
燕云歌平静道:“对,我受伤了。所以赶紧找地方避雨吧。”
魏尧不说话,只在心里懊恼着。
两人在茂盛的树林中找到一个树洞,刚好能容两个人藏身。
头顶是茂密的树叶,就是雨落下来,等打到两人身上时也没剩多少了。
燕云歌伤在胸口,是落下来时被藤蔓磨破的,同时破皮的地方还有手心和小腿内侧,因为她实在没有受伤的机会,才特意在落下时消了内力,磨蹭出了一身的皮外伤。
魏尧随身带着金疮药,将药取出来递给她,他将头转向另一侧。
倒是个正人君子。燕云歌看在眼里,接过他手中的药,就当着他的面,毫不在意地解开外衣为自己上药。
布料细细嗦嗦的声音带来更多遐想,魏尧的脸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
“你背上的伤也不轻,我替你上药吧。”燕云歌拢好衣服,去看他背后的伤口。
他背上的箭矢被折断,仍旧有半支箭埋在他体内。
“你替我把箭拔出来即可。”魏尧顿了一下,又问:“你可以吗?”
这个男人啊,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为别人着想。
燕云歌默默垂下眼,为了避免拔箭的时候会大出血,她出手点了伤口附近的几处穴道。
断箭拔出来的那一瞬间,还是有不少鲜血喷涌而出。燕云歌及时用手压在伤口上,刚要扯下衣裙,却见魏尧探手而来,手指尖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撕下的衣服布条。
她急忙接过来,仔细替他包扎好。
魏尧转头看着她,低声说:“谢谢。”
燕云歌只是笑着说:“谢什么,你是为救我受的伤,我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魏尧的神色微变,燕云歌看在眼里,挑起眉眼说道:“还是说,今日无论换了谁,你都会拼死相护?”
魏尧抿着唇,好一会才开口:“是……”
“是个屁!”
燕云歌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将他言不由衷地话尽数堵了回去。
这次不是蜻蜓点水般的吻,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志在必得。
魏尧招架不住,想推开她却听到她说,“别动,我胸口疼着呢。”
那娇滴滴的凶狠却教人心头发软。
耳旁是轰然倾泻的雨声,淅淅沥沥地打在树叶上,更是一点一滴地落在魏尧心头。
魏尧没有喜欢过谁,他从小到大,也从未被人喜欢过,他生来只是个不被人重视的庶子,他所有的努力不过是想给跟他一样卑微的姨娘挣份体面。
燕云歌的感情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悸动的,也是无法拒绝的。
无论是卑微的出身,还是被家人送进禁卫军,还是被段锦离看上送给白容,他的一生至今都没有过选择。
唯独眼前这个女人,给了他选择,选择要不要她的感情。
两人唇舌分开时,魏尧眼里炽热地分明有火焰,燕云歌低低笑了,“还不肯承认喜欢我?”
魏尧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第一次没有否认,反而帮她将衣服拢好,只微恼道:“你这哪还有女子的样子。”
燕云歌抹了抹唇,好似在回味,坦坦荡荡地说:“秀色当前,情不自禁。”
魏尧哑然。早该知道这人没半分正经,自己偏还中计了。
他似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摇头,默然地将背靠在身后的树壁上,仰头望着上面浓密的树叶出神。
见他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燕云歌皱着眉说:“在想什么?”
魏尧眯着眼睛,淡淡地回她,“在想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燕云歌不动声色,望着魏尧半晌,终似妥协般叹了口气,“除了真心实意喜欢你,想得到你的人,还能图什么。”她的手摩挲着他光洁的下巴,眼里的柔情能让再心硬如刀的男人都化为柔水。
她生的极美,眉眼的精致耐看还在其次,难能可贵的是她身上的气质。
魏尧在宫中也见过不少贵人,却没有一位能像她一样,心性如寒潭深井,眉目却淡泊如菊。
这么矛盾的两种气质却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她的身份,几乎不用问,也知道肯定不是自己能攀得上的。
魏尧的自惭形秽几乎是瞬间淹没心头,他苦涩地问:“小姐想要魏尧做什么?”
燕云歌是个聪明人,懂得徐徐图之的道理,她只在他的唇边轻轻一吻,“忠心,我只要你的忠心。”
魏尧沉默地打量着她,良久,才缓缓地吐了一个字,“好。”
她要忠心,他便给她忠心,除此之外,他也给不起别的。
无论这个好,是不是出自真心,燕云歌也有的是耐心和本事,让他变成真心。
她寻了一处舒服的地方靠着,也学他一样,安静地看雨。
“你是春藤的人吧?”
魏尧沉默。
这个反应等同于承认。燕云歌幽幽叹了口气,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手,让她几乎摸清了他的性格。身为死士,却有着通透纯良的性格,也不知道他原来的主子在想什么,将这样的人送给白容,成心是想活生生蹉跎死他么。
“对我来说,你是哪里的人,是谁的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人,是我一个人的魏尧。”
燕云歌将头靠在他身上,话里有着柔情和无奈,“我们认识的机遇不好,所以你不会轻易相信我,总觉得我别有所图,来日方长,以后你肯定会明白,这世上只有我心疼你。”
魏尧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眶酸涩。
“魏尧,你在外头且忍让着些,旁人身后有主子撑腰,我却是不能替你出头的。”
“你再等等,假以时日,我一定会有办法从白容那接你回来。”
“如果白容辱你,你不想忍就不要忍,天大地大,我总能送你一处庇身之所。”
“魏尧,以后有我心疼你……”
再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清了,因为不知何时,雨越来越大,让他的脸上也布满了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