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没说话。
他一双眼睛放在刀身之上,好像是想抬起手去碰一碰那黑金古刀,手抬起到一半,却好似不敢触碰一个虚幻的美梦一般,停住了。
水墨丹青一般的眸子里翻滚过无数复杂又杂糅在一起的情绪,宛如滔天巨浪涌过一波又一波,最终又化为那潭月色下宁静而又柔和湖水。
他有些不可置信。
多年来的如履薄冰让他不敢相信运气。破开封印之后,他以为自己会找上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会在翻山越岭终于寻到那人之时,眼见着他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却还是忍不住以一个陌生路人的身份去道一声恭喜。
此时眼中看着那柄黑金长刀,多日来的疑虑和惶恐忽然之间散了个干净,他竟然有些不知所以。
莫无见仙君一直没说话,好奇的定睛看过去,这一看倒是把自己看的呆了。
——仙君在笑。
莫无常常见到仙君笑,事实上,仙君大部分时间脸上都挂着那个温雅的、仿佛四月春风拂面的浅笑。那笑容很漂亮,却又好像少了点什么,就好像一个温柔的面具,却也将那个最真实的、带着人气的魂魄隐藏了个干净。
可现在不一样。
此时的仙君眉眼温柔,眼中星光闪耀,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道的笑意,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莫无一时间心里只有一个认真的疑惑——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笑起来这么好看呢?
莫无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没发现自己已经看得有些发痴。仙君的笑意越发浓厚,到了后来,甚至开怀大笑起来。他放任自己笑了一会,而后再也没看那刀,而是看向尚有些呆莫无,眼中盛满星光,笑意未收,“明天让给你刀的那人来找我。”
莫无一愣,“啊?”
“我不管他现在是叫不二还是不三不四,”仙君神色自然,语调轻松却又带着些许威压,“若是还想回仙界,便老老实实的给我过来。”
仙君说完,转身朝远处走去,白衣猎猎,在如水月色之下美的令人心神荡漾。
莫无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终于回过些神,脚下一动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道:“诶你居然认识这刀啊?这刀这么有名的吗……”
几里外的无为观寮房里,不二躺在床铺上辗转反则。
一摸到床铺之下原本放刀的地方空空如也,整个人就是一阵糟心。
“孙儿诶……”不二一边叹气一边糟心,自言自语道:“你可真是害苦爷爷了……”
·
丑时三刻,莫无、仙君还有白泽到了天珩山。
今日月色不错,冷白光线将石台照的清楚,同时又透过繁密的树枝,洒在了蹲在大树之上的莫无身上。
莫无此时藏身在一棵离石台不远不近的大树之上,能将石台看的清楚,又不会被人发现。莫无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做好,把大刀从背上拿了下来随手放在旁边,旁边树枝一颤,仙君也跃了上来。
莫无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把瓜子,刚想往旁边那白衣飘飘的人身前递,手忽而一顿。
只见仙君站在一边,理了理自己的袖子,白色大理石一般的手指一动,月光下露出食指上一个新鲜的伤口来,血迹透过伤口洇出来,看起来有点刺眼。
莫无把瓜子接着递了过去,“怎么搞的?”
仙君看了眼瓜子,没接,道:“在周围走了走,布了个阵。”
“……够小心的。”莫无把手收回来,给一边白泽扔了几个,而后自顾自磕了起来。
仙君偏头看他,就见莫无就像个倚在自己家炕头的大爷,懒洋洋的往树枝上一倚,好看的眉眼带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漫不经心,细碎的月光穿过树枝落在他身上,像是在他身上洒下了一把碎玉。
仙君心里突然就觉得一片安宁。
他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嘴角无意识的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
寅时刚过,就听脚步声由远及近,从来的路上走来两顶轿子。前面那顶颇为华丽,一看便是出自富贵人家,后面那顶却是特殊——只见那轿子从顶到底通体乌黑,门帘和窗帘也比寻常轿子要厚上几倍,将光线牢牢的挡在外面。
两台轿子在石台旁落了下来,前面那轿子门帘一掀,孙修文从里走了出来,穿的依旧是昨日的那一身,眼睛下面乌黑一片,想来是昨夜都没有入睡。他神色极为难看,走下轿子之后往后面那乌黑的轿子看了一眼,而后便嫌恶的转过头。
孙家的老仆赵朴跟在后面那轿子旁,落轿之后恭敬的朝窗户道:“老太爷,到了。”
“嗯。”孙家老太爷的苍老而细弱的声音传出来,“陶先生到了吗?”
“尚未。”
而后轿子里便再没了声音。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伴着夜风吹来一阵令人反胃的恶臭。莫无皱皱眉,“这出场方式可真是别具一格……”
眼前递过一只素白帕子,莫无一愣,接过来盖在鼻子上,袅袅清香入鼻,仿佛静谧森林之中的雪松,心中烦闷顿消。莫无转头,就见那人神色自然,轻声道:“施了咒而已。”
莫无觉得自己自己可能中了什么蛊,就连听那人轻声说句话心里都发木。
脚步声响起,来路上又走来了两顶轿子。莫无稳了稳心神看过去,只见两顶轿子的轿夫均穿着一身白衣,神色木讷,动作僵硬,仔细看过去,脸上都画着一模一样的红脸蛋,在清冷月色下看着十分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