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呼吸之后,便绕开了王府内诸多来往的丫鬟奴才,把人抱回了房间。
怀里的人轻飘飘的,像一片沾了血的雪白羽毛,不管手臂收得再紧,似乎都无法再有以前那样满满的充实感,仿佛稍稍松开,人就不在了,只剩几片没有重量的雪色纱衣。
燕其这一觉睡得昏沉,醒来之后还尚觉混沌,迷迷糊糊中,身旁冷不伶仃地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整整睡了两天,你还真沉得住气。”
燕其侧头看过去,呼吸一窒,眼眶慢慢湿润,原来他不是在做梦,陆谜真的回来了。
像是缓慢的痛觉终于被脑袋感知到,延缓了许久的痛楚从身下传来,双腿都在打着颤。
燕其逐渐忆起昏睡前的混乱情形,纠缠的身体和凶狠的吻、以及陆谜的那些话和误解,脸色霎时就白了。
他嗫喏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陆筱......她怎么样了?”
陆谜冷冷地笑着,跟燕其记忆里的明朗模样截然不同,语气里也带着让燕其揪心的嘲讽:“呵!这又是唱的哪出呐景王爷?你对着我是不是假情假意惯了,改不回去了?”
燕其的心一下子梗住,艰难抬起上半身:“我没有对你假情假意!那些都是你的误会,是燕息白和陆毕雄做的!他们是为了——”
“你不必装成这幅无辜模样了!”陆谜阴沉着脸打断了他,走过去狠狠地掐住燕其的下巴,“想把罪行都甩给燕息白和我大师父?燕息白就算了,你倒是说说,我大师父无儿无女无牵挂,是有多想不通、多糊涂,才会跟燕息白联手,先灭待了一辈子的陆家,再为了救我而牺牲自己?他图什么呢?你说啊!”
燕其眼里的水雾顺着眼角淌下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陆谜,大口大口喘息着,在他手里艰难地开口:“他没有和燕息白......联手,但他......”
他一定要和陆谜说清楚,不管陆毕雄出于何种目的、何种居心,是好是坏,他都不能让这个误会存在,不能让陆谜永远不知道真相,不然那对他自己、对陆谜、对陆筱陆夫人......对所有人都不公平!
“哦,他当然没有和燕息白联手,因为和那狗皇帝联手的人,是你!”陆谜眼眶泛着猩红,再次打断他,“你那时突然来西界,是奉狗皇帝之命来的吧,在那条我见到你的巷子里,是不是有燕息白安插在西界的探子会跟你碰头?嗯?”
“是吧?”陆谜看着燕其顿时惊慌的双眼,苦笑一声,“我曾经那么相信你,真相摆在我面前都选择傻乎乎相信你,结果换来了什么?换来了我最爱之人的背叛,换来了我娘亲的尸身和我妹妹整整三年的沉睡不起!”
“......还换来了我陆家的满门被灭。”
“燕其,你真的好狠......”
陆谜眼中撕裂的痛苦让燕其心碎欲绝,铺天盖地的颓然和无力感将他死死地缠绕着,一句话就将他击碎。
他想让陆谜知道真相,可他要如何让陆谜相信真相?他忽觉从一开始带着陆谜去到南境就是一个错误,一直错到答应燕息白来到西界,一步错,步步错,陆谜相信他自己亲眼看到的,这根本无可厚非,他当然不可能选择相信一个在亲娘尸身旁边提着刀的人,而去怀疑一个相处多年、为救他而力竭身死的人,更何况,还有燕息白制造出来的,那么多的巧合......
燕其已然百口莫辩。
陆谜此时如同浩瀚深海一般深不可测的功力让燕其直至今日才明白,那两个残忍的条件已经刻入了陆谜的骨髓——亲人的死别和爱人的背叛,这两项深刻的认知将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帮他唤醒了赤焰鎏金。
原来陆谜早就把他定罪了。
数年来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如洪水倾覆,燕其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浑身气力尽数散去。
那样绝望的、崩溃的悲恸,是陆谜从未在燕其身上见过的,像是终于被世间一切抛弃,也终于抛弃了世间一切。
那种破碎的、甚至是濒死一般的哭声宛如锋利的丝线,将陆谜的心狠狠缠紧,用力勒出血来。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溃意,哑着嗓子厉声道:“别哭了!”
他脑子里骤然出现无数喧闹的人影,有陆府男女老少绝望的呼救,有爹娘呼喊着的要他‘报仇雪恨’,有师父临终前焦急的叮嘱......那些带血的脸、枯瘦的手、被砍下的头颅,似要将他的身体撕裂成碎片,连带着他对燕其浓烈绝望的爱意一起,沉到最黑暗的深渊里去。
“别哭了......求你,别哭了......”陆谜手指颤抖地曲起,摸到燕其的睡穴,轻轻摁下去。
细碎的哭声渐渐止住,陆谜放下手中昏睡过去的人,沉默地凝视着那张布满泪痕的苍白的脸,手指在眼角的红痣处摩挲两下,喃喃道:“我多希望我们还有以后......”
半晌,陆谜收回手,凝望燕其的双眼中掠过片刻的挣扎,猛然转身,疾步出了房门,动作快得像是再慢一刻,那些浸满鲜血却丝毫不减的感情就要把他钉在这间屋子里。
门外的阳光洒在身上,却是冰凉一片。
陆谜闭眼站了会儿,再睁眼,身侧忽然出现一个黑衣人,半跪在地。
“人安全带到了吗?”陆谜没看他,轻轻磨着指尖残留的水痕。
“属下已将陆小姐安全带回药王谷,梁医仙看过了,他说陆小姐体内的毒素已被主子的赤焰焚尽,没有残留,剩下的,他只需好好调理,用不了几日便可醒来,请主子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