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酌看着那碑上强行劈扯出来的丰功伟绩,忽然发现昨天给他掰下来的那一块凹槽上,居然又给人端端正正的刻上了字迹。他掰的凹凸不平,这个时候已经给人磨平了,那字迹一板一眼,楷书写的端正又漂亮。
——这个字放在人间界很漂亮,科举的时候考官会喜欢。放这里却有些奇怪。
他们修士向来以飘逸洒脱为美,譬如崇宁仙君本人,就特别喜爱飘逸洒脱的行文方式,一笔狂草写的能有多草就有多草,后人想从他的文稿里整理出个子丑寅卯简直难如登天,连蒙带猜才搞出个七七八八,以至于这些年叶崇宁偶然拜读他自个儿的大作,看的云里雾里,直把这狗屁不如的作者骂的狗血喷头,翻回书皮才发现骂了自己。
然而他面前的这几个字,却是一笔一划,清正到了极点。
话说字如其人,叶酌看着这几个字,脑海莫名蹦出了一句诗“问君可是绝伦人,神清骨冷无俗尘。”
于是他没话找话“前辈,这碑是你刻的吗?”
温行又”嗯。”了一声。
叶酌心道“这又是下泉宫谁要求的吗?你放块碑放这里膈应人就算了,还叫别人刻,生怕拍出的马屁不够响亮?”
于是他略过了石碑的内容,只道 “这字很好看。”
这话倒不是虚的,毕竟叶崇宁从小的愿望是科举入仕,然而他一笔狂草出神入化,写的那叫一个鬼神莫辨,分分钟就能再创一门文字用作暗语,若是科举,极有可能会被皇上当庭打出去。但是写楷书,他又真的不是这块料,苦练无果,现在看着好看的楷书都很喜欢。
温行没接他的话,这也在意料之中,叶酌靠着石碑,猜他是不是给夸的不好意思了,暗笑“魔修的面子还真是薄,还比不上我这个道修不要脸。”
于是他有些想看看温行现在的表情,但对方不知道坐在那个犄角旮旯。
叶酌扫视一圈,连温行的影子都没看见,他叹了口气“前辈,你不觉的黑吗?听说人长时间待在黑暗里会抑郁的,你过来坐?”
温行顿了顿,过了许久才从黑暗里传出声音“无妨。”
在黑暗里待上一天两天难熬,经年日久,寂静和黑暗就成了习惯,如同喝水吃饭一样自然,眼前的一切已经烙印在灵魂上,再没有什么值得提及的地方了。
叶酌却有心骗他过来,于是他换了个思路,鬼扯道“可是前辈,太黑了,晚辈有点害怕。”
他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仙君的演技实在平平,说害怕的时候语音语调毫无起伏,比起害怕,恐怕说是法海对着鬼怪念金刚经,马上要一巴掌把它们拍的魂飞魄散更有说服力一点。
温行却没有怀疑,毕竟叶酌虽然够资格称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太太太爷爷,但单看脸还是个青年公子,还是那种从小给父母护的好好的,格外娇生惯养的,没经历过风雨的公子,这种人第一次来白狱,害怕是正常的。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往他这边走了两步,在光芒的边缘坐了下来。
两人安静片刻,温行隐晦的看了两眼叶酌,难得主动出声“你以后见到我这样的人,不可与他过多交往。”
叶酌心知肚明他说的是“魔修“这样的人,但他还顶这个初出江湖毫无修为的身份,干脆装傻“什么样的人?您这样修为高,脾气好,字写的格外好看,可是人比字还好看的人?”
修士之间,说禅论道,夸也是夸修为道统,温行大概是从来没被夸过脾气好,长的好看的,他难得楞了一下,手指细微的摩擦衣摆,眉眼间更是浮出两分无措,随后才反应过来似的,急急斥道“胡言乱语。“
叶酌见好就收“前辈别生气,我乱说的。”
温行便不再理他了。
却说叶酌这边百无聊赖的发了一会儿呆,温芒塔内寒凉,即使点着一盏灵火,他也打了两个喷嚏,仙君从来不委屈自己,他四处一看,看上了温行看着颇为厚实的中衣,就又找温行搭话
“前辈你冷吗?我有点冷啊。”
温行生硬道“不。”
叶酌道“你不冷的话,那能不能把衣服借……”
可惜那个借字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空气里传来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温芒闭着眼睛飘到叶酌旁边,表情十分迷幻道“我的老天爷。”
他木然道“仙君,您不是对衣衫挑剔的要死,非细软的绫罗不穿,绣花不是江川贡府的绣娘不要,沾了别人气味的衣衫,你什么时候也穿了?”
叶酌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这里太冷,我要冻死了?”
他冷不丁给个老熟人打下岔,一口气憋在胸中不上不下,十分应景的咳嗽了两声,看着真的仿佛感染了严重的风寒。
按叶酌的推测,温行应该不会吝啬给怕冷的人一件衣服才对。
温行在他殷殷切切的眼神下,居然默默的转了个方向,用背对着他,摇摇头道“不。”
温芒啧啧一声,道“您这养的什么不忠不孝的徒弟。”
塔灵插科打诨,叶酌却微微敛了神色,出现这种情况没有其他的解释,只能说温行比他想象中还要在意魔气这种事。
叶酌甚至猜测永封白狱这种结局,温行本人搞不好是同意甚至满意的,这起码断绝了他魔修的身份被旁人发现,或者他的气运影响旁人。若非如此,单靠一个虚无缥缈的仙君旨意,如何能把半步飞升的魔修困在塔里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