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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夜_分节阅读_228
    斩夜 作者:顾青衣

    贺兰雪眼泪忽然流得迅疾:“对不起。”

    卫飞卿摇了摇头。

    “这些年我始终是爱你的,也牵挂你。”贺兰雪声音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生机,带着某种挚诚,某种虚无,“只是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再将一个人当做最爱的能力。”

    她临死之前,终于还是承认了。

    他十二岁那年就明白的道理。

    就放下的东西。

    心里仿佛有什么松了松,卫飞卿柔声道:“还有什么要求吗?”

    “有两件事……希望你答应我。”贺兰雪断断续续道,“第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第二件事……他已被你凌迟千万刀了,但是最后一刀,我希望不要由你来下手。”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卫尽倾。

    卫飞卿再次陷入了沉默。

    贺兰雪希望他原谅她,不是想要让她自己在临死前心安,而是希望他能放下过往,放下心结。

    而她希望他不要亲手杀死卫尽倾,是不想他此后终生都背负着弑父的阴影,尽管他那个所谓的父亲除了血缘根本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如果说贺兰雪在这之前替卫飞卿想得太少,那她临死之前对于卫飞卿这两个请求,必然是全心全意只为了卫飞卿考虑。

    只可惜无论哪一个,卫飞卿都无法答应她。

    更紧握住她已然逐渐僵硬的手,卫飞卿柔声道:“我不需要原谅你,因为我早已没有怪罪你。”

    贺兰雪目光忽而黯淡。

    她以为……卫飞卿对她即便没有爱,至少也有一些恨,一些埋怨。

    可是……什么都没有,已经什么都没有。

    她想到那日在九重天宫卫飞卿清醒过后对她的那些质问、那些讥讽痛骂,也许对他而言,那就是他对她所有情感的最后一次宣泄。

    她的眼里却已经连眼泪都已流不出来。

    “第二件事,我也无法做到。”卫飞卿道,“但我可以满足你另一个要求。你是想要他走在你的前面还是后面?你是不是想要亲眼看着他死?我立刻就可以满足你。”

    怔怔看着他,贺兰雪半晌有些吃力眨了眨眼:“让我先走吧……”

    卫飞卿有些不解。

    贺兰雪轻声道:“他已经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可他终究还有感觉……他会知道我走了,他会在死之前再为我痛苦一阵……这毕竟是我牺牲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换来的,更重要的……”眼神掠过卫飞卿,贺兰雪空空洞洞看着连云彩也的没有天空,“你知道吗,卿儿,我有些害怕……我害怕我看到他死,我竟会为之痛苦……那太可怕了……”

    卫尽倾是她这一生之中,前半生最爱、后半生最恨的人。她将自己一切的精力都倾注在这个人身上,甚至忽略了自己那样歇斯底里才保下来的孩子。

    在二十年前、她与兄长几人逼得卫尽倾跳崖的那一个瞬间,这些年她从未回想过,但是在死前的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那时候她是多么撕心裂肺为之痛苦,恨不能也立即随之一起死去的痛苦。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能再让自己感受一分一毫那样的痛苦,因为……那等于让她死都要再背叛卫飞卿多一次,以及背叛那些为了她的私欲而受尽折磨、而死去的她的同门。

    她罪孽何其深重?

    她怎么敢?

    她……不敢!

    卫飞卿稍微抬起头。

    但他尚未起身,却忽见眼前人影一闪,下刻就有一人被正正掷在贺兰雪身边躺下。

    被掷的那个当然就是卫尽倾。

    他脸上、身上被卫飞卿不知道究竟划了多少刀,面上、身上都透出森森白骨,流血已流到他此刻只剩一口气吊命了。

    卫飞卿当然是故意给他留着这一口气。

    卫尽倾这样的人,但凡还剩一口气,他必然脑子里都还是清醒的。

    他清醒的听了卫飞卿这一路的全程。

    卫飞卿没有细说他是怎样掌握他埋伏在各派之中的那些人,是怎样知晓他们体内埋了剧毒的同时还埋了蛊虫,但正因为卫飞卿没有说,他难以遏制的自行的揣测想象更让他自己无法忍受。

    如果说谢殷感受到被复仇的羞辱,那他感受到的羞辱必定是谢殷的百倍,千倍。

    然而他休说再与卫飞卿一争长短,他甚至连破口大骂表达恨意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他原本是嘴巴的地方早已看不出嘴巴的形状了。

    卫飞卿当然还是故意的。

    贺兰雪、贺修筠和卫雪卿几人各自给卫尽倾设想了各种各样精彩的死法,然而真的执行起来,谁又及得上卫飞卿这样的干脆果决又一招致命呢?

    卫飞卿抽出了自己的手,将贺兰雪已然尽数僵硬的手与卫尽倾的手放在一起,然后细细看着卫尽倾的脸。

    他的脸当然也早已不能被称之为脸了,更不可能呈现任何表情。

    卫飞卿却总觉得从中看出了几分痛苦之意。

    也可能只是他杜撰而已。

    却也足够令他开怀。

    卫飞卿笑起来。

    在他这笑声与卫尽倾的手中,贺兰雪终于完完全全闭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她闭眼之时,连那原本好似源源不绝的眼泪也早已干涸了。

    贺春秋跪在一旁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