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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小和尚,竟真的有些本事。
    薛遥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在宫中陪太子读书,章华殿的院中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那棵树承载了他一小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他自小就不是安分的主,每天带着小太子上房揭瓦招猫逗狗,大错没有,小毛病一堆。
    当时的太傅不敢责罚太子,他作为伴读可没少挨太傅的罚。年少的薛遥时常站在章华殿的那棵大树下,脑袋顶着一碗清水,嘴里背着当日新学的课文。
    后来,后来父亲边疆战死,母亲在不久之后也故去了,薛遥被师父赵景明收养,他才被迫在一夜之间长大。
    薛遥想起了付出了他大半辈子心血的枢密院。枢密院少使听着风光,日子着实不大好过,每天刀口舔血不算,还有无休止的朝廷争斗,躲得了明枪,背后还有无数暗箭。正使赵景明早就不大管事,副手肖沛是个嘴碎子,饶是薛遥面上游刃有余,私下也时常感到心力交瘁。
    薛遥想起了迦楼山的雪夜,迦楼山的初雪来得很晚,大雪纷飞的冬夜里他和林晋桓坐在屋里煮酒吃锅子。少年林晋桓和现在一样也是一个一杯倒,被他哄着喝了几口竹叶青之后就躺在罗汉床上不再动弹。
    薛遥也喝了不少,炭火暖烘烘地一烤酒气也有些上头。他颤颤巍巍地要去拉林晋桓起来再喝,脚上却踩到了落在地上的酒杯,威风凌凌的少使大人一个踉跄就扑在了林晋桓身上。薛遥揉着磕疼的脑袋嘴里说说笑笑地抬起头,目光却被酒后毫无知觉的林晋桓吸引。
    薛遥望着醉得人事不知的林晋桓,心里不断燃起一簇一簇的小火苗,火苗混杂着酒气逐渐烧干他的理智,他有些难以克制地想要吻一吻林晋桓的唇。
    好在窗外树枝被大雪压断的声音惊醒了迷怔的薛遥,十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那夜自己如雷的心跳。
    薛遥转念又想起了林晋桓一刀刺穿了他的心脏。那一刀可真疼啊,是伤口疼还是心里疼他已无从分辨。薛遥一辈子没有流过眼泪,匕首当胸穿过的一瞬间,他却被那钻心的疼痛生生逼出泪来。停不下的泪光让他看不清林晋桓的脸,他想抬手抹干眼里的泪水想最后好好看他一眼,却再也没有了力气。
    薛遥依稀记着临死前自己还有半句话没有问完。
    他想起了傅长春哭得泪眼朦胧的眼,那是他从那个鬼棺材里挣脱出来的第三年,先前他莫名地重生,在湖里的一口木棺里暗无天日地整整困了一年。强行破棺之后他就在岸边遇到的傅长春。
    鬼道圣境没有任何生机,傅长春是唯一会喘气的“活物”。死而复生的薛遥与不死不生的傅长春便这么稀里糊涂地在圣境中相依为命起来。那时薛遥一心只想重返人间,三年间他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无法探寻到圣境的边界。
    他明白傅长春知道出去的方法,也知道她希望他留下来。
    这天薛遥再一次同傅长春提起想离开的念头,话还没说完,傅长春就已经哭得梨花带雨。
    “长春,有一些事情你不明白,既然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怎能再留遗憾。”
    记忆中的薛遥合上了手里的书,傅长春的余光瞄到书里夹着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现实中的薛遥呆愣地坐在浅滩之上,任凭江水冲刷着他的脚。脑海里一下子涌入的记忆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回忆与现实交织,恍然间他想起来林晋桓那个夜里对他说的话,阴差阳错间他似乎已经得到了执着多年的答案。
    “他当然是我此生最恨的人。”
    “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
    “恨不得再亲手杀他一次。”
    他是对的,这是最好的答案。薛遥想。薛遥有些后知后觉地觉得这几句话仿佛化作一把钝刀,一下一下缓慢而又持久地磨着薛遥的皮肉。但他已经开始麻木甚至是适应了这种疼痛,无论内里已经如何破碎不堪,外表上他还是个毫发无伤的人。
    薛遥有些漠然地站起身,他望着茫茫的江水,一时又不知该去往何处。他心里清楚地明白自己该一走了之,但他放不下林晋桓。
    待确认他已安全之后我就走,薛遥在心里想。他现在更加确信自己的死而复生与殷婆婆有关,而殷婆婆在利用他以达成什么目的。
    在彻底离开之前,他要先查清楚这件事。
    他上一辈子一生都在为朝廷殚精竭虑,还未好好看一眼这大好的河山。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想先去一趟塞外,体验一番大漠孤烟直的壮阔。听闻塞外的胡姬各个貌美如花,热情如火。马奶酒风味独特,与中原美酒的滋味很是不同。他还想去南召,南召四季如春,气候很是怡人。最后再细细游览一回江南,江南他到访过多次,但从来没有心无挂碍地纵情山水,现在想来有些遗憾。
    也许会再悄悄回一趟京城,再与肖沛喝一场酒。
    最后…最后他应该会像答应傅长春的那样回到鬼境,从此竹篱茅舍,快意人生。再也不想不该想的事,再也不见不该见的人。
    没想到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他都没有机会好好同林晋桓道别。
    天已大亮,水道上重新开始喧闹起来。
    林晋桓猛地从床上坐起,扭头望向窗外。昨天夜里睡觉前他随手关上了的门窗此刻正大剌剌地敞开着。
    林晋桓望着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心底恍然冒出了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