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多半正忙着算他们回返日子,在秦州墙头对他翘首以盼的狄姓小恋人。
柳七对他急着跟狄青重逢之事一无所知,原还想着一路游山玩水地回去,却不料陆辞来时慢慢吞吞,归时倒是急切起来了,虽老实听话,但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句:“按理说,难得出使一趟西域,路途生疏,应行慢些的好,怎到了摅羽头上,却是来时不急归时急?”
陆辞还未开口,晏殊已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帮衬了句:“人在异乡终为客,急些也好。”
晏殊生性好安逸稳妥,又有娇妻爱子在京,若不是为着陆辞,他怕是早早就把出使西域的这份苦差事给推个干净,哪里会跑大老远来吃这么一顿苦。
不过看尽一路山光水色,此行任务也在陆辞的主持下圆满达成,倒是不枉此行了。
但再好的风景,来时已看过一回,再看一次,固然有另样风采,不至于到腻味的地步,到底是没了迎面而来的惊艳。
等新鲜劲淡去,就只有渴盼归乡,看望家人的思念了。
陆辞加紧赶路的做法,显是正中他下怀。
柳七悻悻然地安静了会,很快又没忍住,拽了拽明显心不在焉的陆辞的衣袖,小声道:“他那是有妻有子,归心似箭,属无可厚非。你分明孤孤单单的,怎也那么着急回去?”
陆辞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来,先将被拽住的那一小截袖子徐徐抽回。
之后,才在无意中扎了新丧母的他的心的这位损友追问下,幽幽道:“我后院虽是空虚,却多的是友人作陪,何来孤单一说?倒是柳兄,分明早早娶有娇妻,偏要多年不见,活生生将自己过成孑然一身……如此奇才,令我不得不深感佩服。”
在多年前偶然得知柳七在家乡早已娶妻时,陆辞虽秉着好友隐私之事不多过问的原则,未曾开口探究,却一直颇感诧异。
这结发夫妻之间,究竟要不睦到如何境地,才会多年来一趟也不曾回,一面也不愿见?
尽管那位夫人不曾主动来寻,但可想而知的是,一旦柳七主动开口,她多半是要欣然相随的。
如若早些年柳七是为一人逍遥自在,留恋妓子温柔,才刻意不见,那现今他闲暇时分充其量是与同僚小聚,连‘风流’二字都难以挨边,又有何需避讳的?
放在他与狄青身上的话,这点简直无法想象——他即使不似初开窍的小年轻那样黏糊,却也不好长时间的分离,如不是出自彼此仕途前程的考量,那定然是要长相厮守的。
柳七被问得哑口无言,蔫蔫地缩了回去。
见他这幅模样,陆辞不禁有些不忍心了,轻笑一声,随口解释道:“如今虽与宗珂为盟,然异族心性难测,我宁可是懦夫心态,也不愿冒些无畏的险。”
——这当然是胡诌的借口。
当陆辞拿着这一冠冕堂皇的由头,领着一群人闷头赶路,哪怕回到大宋境内也不曾多歇,而是一路紧赶慢赶,直到秦州城前,才停了下来。
在离得还有数里时,陆辞似有心灵感应一般抬起眼去,顺着某个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一道因离得甚远、而很是模糊的身形,和那青铜面具的隐约轮廓,正是属于他心心念念之人的。
果然。
陆辞微弯了眉眼,心里倏然变得无比柔软。
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平静道:“天色已暗,便进城歇上一宿,明日一早再出发。”
听得这话,希望落空的诸位使臣一下就像天塌了一般,满脸失望,还是晏殊和柳七挺身而出,无可奈何道:“陆使节,这连日赶路,我等皆是疲惫不堪,灰头土脸的很是难捱。一路上是因念及离蕃地未远,为稳妥起见,方那般赶促,如今既已到了这秦州城,而朝廷那处,也不急个一时半会的……何不多歇个几日,以补足精神?”
饶是晏殊想早日归家,也被这高强度的赶路给折腾得风度全无,整日形容衰颓了。
陆辞微讶,挑眉看向众人,见他们皆是霜尘满面,每被他目光接触到,都配合地露出有苦难言的模样来。
他不禁叹了一声,在众人满怀希冀的注视下,好似很是勉强地松口道:“好罢。若在此歇个六七日的,应能够各位养足精神了吧?”
得这意外之喜,浑然不知自己已经中计的使官们不由欣喜地互看一眼,齐声道:“够了够了。”
——“竟能在城里待上六七日!”
比使官们还要感到惊喜万分的,当属狄青了。
他刚隔老远地就看到了从吐蕃回返的使团,也精准地盯上了朝思暮想的心慕之人。
却碍于身份和礼数,只能强行按捺着策马往前飞迎的冲动,面无表情地回到衙署等待。
等他煎熬地结束了这日的公务,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陆宅中,终于见到他的公祖的瞬间……
直面小恋人眼底所迸现出的炽热光芒,连同样感到欢喜的陆辞,都久违地感到几分……赧然。
当他将能在城里住上六七日的好消息,告予紧紧抱着他不肯放手的狄青时,狄青更觉心花怒放,面上却还极力绷着,勉强做出善解人意的姿态,通情达理地提醒道:“摅羽可留多几日,我自是再欢喜不过的了。只是其他使官亦在,留上这么久,他们可会有所不满?”
“这你大可放心,”陆辞狡黠道:“我这一决定,可是众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