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上一刻还紧绷的气氛,瞬间便烟消云散。
以为做错事的伙计顿觉绝处逢生,高兴地当场应下:“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我这就去!”
他忙不迭地窜出了门,很快就搬了张备用的长椅来,加到了陆辞身边,又在离开之前,得到了陆辞递过来的二十文赏钱:“多亏你领益郎上来了。”
“分内之事,当不得客官这话,”那伙计笑得合不拢嘴,点头哈腰道:“多谢客官赏钱。”
他固然在别人手里拿过更厚重的赏钱,却从不像拿到陆辞时那般高兴。
这等身家高贵,谈吐温文有礼,待他们毫无倨傲意,还出手大方的客人,哪怕是见多识广的樊楼伙计,也都是暗中争着去服侍的。
柳七下意识地摸了摸还在怦怦乱跳的小心脏,实在不得不佩服小饕餮这一临场应变、处变不惊的高手段,着实靠谱,愣是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就将偌大的责任给轻飘飘地揽身上去了。
最重要的是,这十几年来头回任性一把的官家的确最愿意听他的话。
狄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跟心上人之间被生生加了个座,接着就坐下个当朝天子,一言难尽的苦闷自不用提。
对陆辞直接做出的安排,小皇帝非但没有任何异议,乐滋滋地就过来了,优雅地坐下后,嘴里就得意地巴拉巴拉了起来:“我见今日制科放榜,因狄郎他们都名列其中,小夫子定要来这庆贺,果真不曾料错……”
陆辞好脾气地听他说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将酒盏放下:“益郎难得出门一趟,就只打算陪我们耗在这酒楼里?”
赵祯面上还红扑扑的,不知是被冷风吹出的红,还是兴奋的红,闻言道:“倒也无不可,我听内……他们说,这樊楼可是京中第一酒楼,也是小夫子最爱的去处。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来此,才知果真是名不虚传。”
他对樊楼的辉煌灯火,其实全然称不上陌生——每到夜里,在宫中的他只要登于高亭,便可轻易看到樊楼的灿烂辉光,还可远远听到欢声笑语,喧闹人气,倒将灯火零星的宫里衬得冷冷清清了。
赵祯固然为民间的热闹喧嚣感到欢喜,但长久以来只能远远凝视,幻想着楼中盛景,也难免品出几分落寞。
微服出宫的念头早已在他脑海中盘亘多时,现借着为狄青他们庆贺的由头来寻肯定正高兴的小夫子,也算是一偿夙愿了。
小皇帝面上流露出的真挚满足,陆辞哪里看不出来?
莫说是狄青高中、大家正欢喜的时候,哪怕是他平常上街,偶遇偷溜出来的小皇帝,他也绝无可能一板一眼地对其进行规劝或训斥的。
说到底,在大多数郎君还只知胡闹时,赵祯就已在自我鞭策下成了一名爱护百姓、顾全大局的君主,言行举止,较先帝赵恒还要自律得多。
若连最后一点小孩心性也被生生抹杀,未免太过残酷。
陆辞对赵祯不该私自出宫这事绝口不提,只安安静静地笑着听兴奋得厉害的小皇帝一直阐述出宫后的见闻,末了才叮嘱句:“如今时局紧张,难免有图谋不轨者,凡事当小心为上,下回益郎出门前,还请派林内臣通知下官一声……且有人作陪,总比一人乱逛要有趣。”
听出小夫子话语中的默许,赵祯的眼眸一下就亮了。
哪怕他心里清楚制科考试过后,不放心西北战局的小夫子多半很快就要请辞归位,下回出宫也不知几时了。
但得到这份贴心的承诺,还是禁不住地感到温暖,眉眼弯弯道:“好,便依摅羽的话。”
一君一臣做这不得了的约定时,作为见证的餐桌上其他人只敢闷头吃饭饮酒,心里对将官家哄得服服帖帖、还连这天大的事儿也敢往身上揽的陆辞,实在是钦佩得五体投地。
柳七蹙了蹙眉,虽有劝阻之心,但看着君臣如此相合,还是暗叹一声,将话咽了回去。
说到底,官家也不是个真会任性得胡作非为的性子,憋了这么些年,也才出了一回宫。如此性情宽厚,为免给小夫子惹来祸事,日后也不可能仗着这句承诺频繁出宫的。
确定不会被小夫子训斥后,赵祯无疑放开了许多,最后那点局促也没了。
他叽叽喳喳地与小夫子扯东扯西地聊了许久,又与渐渐放松的柳七也有来有回地打趣一番,再将目光投向默默坐在身侧的狄青时,语气中自然而然地就带出了几分亲近和喜爱:“狄郎与小夫子相伴多年,既有师生之谊,亦有手足之情,真说起来,也能与我算是同门的师兄弟了。”
面对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还自来熟得很的小皇帝的主动示好,狄青无语片刻,才低头回道:“这,当不得。”
“哪里当不得?”赵祯大气地一摆手,自以为将眼底亮闪闪的期待之情隐藏得好:“座上并无外人,你大可唤我一句师兄。”
狄青哑然。
他定定地看了看这年少自己两年,还口口声声自称师兄的小皇帝一眼,猛然望向一脸看好戏还忍着笑的恋人,眼底尽是问询之意。
“咳。”收到狄青的眼神求助,陆辞清清嗓子,试图做出正经模样,但眼角眉梢却已是藏不住的满满笑意:“实事求是,这句师兄,益郎还真当得起。”
他认识狄青的时机,虽比担任太子左谕德一职要早上不少,但要算同门,就得以狄青入京追随他,而不仅仅是受他引荐在州学里念书的时候做准。
于是乎,还真是让小皇帝抢先一步了。
狄青望了望被逗笑的恋人,再看向满脸期待的小皇帝,无力地闭了闭眼,缓缓认了下来:“……师兄。”
“哎!”
终于等到辈分上称雄的这一句,哪怕得一直抬起头来跟个头高的狄青说话,也立马让赵祯感到神清气爽,意气抖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