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淡定,说到底还是建立在辞弟的良好‘记录’上的:看似惊心动魄,但愣是凭着艺高人胆大,背后还有个小皇帝撑腰,生生走成了稳如泰山。
张亢既没这本事,也没个肯倚重他的皇帝弟子顶着,凭什么就凭上下两瓣嘴一巴拉,就撺掇着辞弟行这凶险事?
滕宗谅越想越气。
算算日子,肯定就是他带着朱弟去跟踪辞弟的那日了:当时瞧这俩人在茶楼里相谈甚欢,他只顾着冒酸气,却疏忽了正题,才没过问俩人所商定的这事!
更没料到,张亢这竟让辞弟连他们都瞒得死死的,跟被灌了迷药汤一样!
瞟了眼此时此刻还振振有词、丝毫不觉自己说服陆辞跟他铤而走险有错的张亢,滕宗谅暗暗咬牙。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投向对方的目光愈发不善,活像在端详一祸国妖姬。
只可惜因为这位祸国妖姬生得太过五大三粗,让他瞪了半天对方的粗犷眉眼,完全无法入戏。
真说起来,反倒是那位被‘魅惑’的节度,更适合充当这一角色。
滕宗谅无奈地放弃了计较。
一直感到目不暇接,分神不断的狄青,此时也悄悄回了神。
——啥时吵完了?
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发出这一问后,狄青顿感一阵内疚。
公祖有意抬举他,让他受耳濡目染,多学些实际经验,才特意三番四次让他坐在这种地方。
可他却没能把全副心思放在正事上,只不受控制地偷看公祖去了,实在太对不起这份好意了。
下不为例。
但狄青在赌咒发誓的同时,也发自内心地认为,这座位的位置,实在……太不适合还经不起诱惑,总为每一次意外的目光相会而感到寂静欢喜、心跳不已的自己了。
等张亢终于讲完,陆辞虽已经听过更完整的一遍,还是十分捧场地笑着抚了抚掌,夸道:“公寿这回敢孤身深入敌后,可真是智勇双全,令人佩服啊。”
滕宗谅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张亢心里虽骄傲,仍是赧然垂首:“节度过誉了。”
朱说亦真心实意道:“公寿不仅有勇有谋,且魄力十足。”
他所指的,是张亢毫不拖泥带水地由文转武之事。
我也可以,狄青偷偷心道。
陆辞笑着随口说道:“我原还想着,若只有公寿去、无法取信郭娘子的话,我倒也愿抽上一月功夫,随你去吐蕃一趟,促成此事。现在一次成了,就省了这功夫了。”
众人大惊失色,张亢头个反对:“这万万使不得。”
陆辞这下可不服气了:“如何使不得?我亦是挥斥方遒,体魄强健的时候,”说到这时,众人纷纷往他身上看了一眼,“这些年来,我亦不乏有走南闯北的经历,甚至比起你来,我还说得一口流利的吐蕃话,单凭这点,更似往返吐蕃和中原多时的行商。”
滕宗谅脸皮狂抽,实在忍不住拆台道:“说这话前,你可先照照镜子吧。天底下难道还能有你这么细皮嫩肉的行商?”
陆辞理直气壮道:“天下无奇不有,我不过是肤色偏白皙了些,难道你就没见过晒不黑的行商?我可见得多了。”
众人心想,见是见过,但能似你这般一身跟玉做的一般,连半点瑕疵都不见的,可真就绝无仅有了。
一直是忠实地敬佩着陆辞、几乎附和他的一切看法的朱说,这会儿却选择了友善的沉默。
狄青神色微妙,也明智地不说话了。
张亢安静片刻,委婉道:“路途艰险,恶人无数,即使是纵横那条商道多年、领上百马脚子的苏马锅头,也不敢说每趟出门都能平安归来,且每日皆要搬运无数沉重货物……我生得这副身量,做那些粗苦活,偶尔也觉吃力,着实是不适合节度犯险。”
平心而论,陆节度绝对称得上手足修长,骨肉匀亭,十分赏心悦目,但在张亢眼里,就是标准的瘦胳膊细腿,一使劲儿就能掰断,根本干不动重活。
虽然只是假设,但既然讨论起来了。陆辞也难得地较了真。
听张亢这话后,他不以为然道:“哪怕不随马队,我也可以跟其他商队前去。我的确不比你力气大,做不得搬货的粗活,却能装作账房先生。不瞒你们说,因家母也经营些小经济,最初做账,都是我亲力亲为,因而颇知算账之道。”
只是那算账法子需学会四则运算和阿拉伯数字,对墨守成规的其他账房而言实在太过复杂,反而遭到了陆母的嫌弃……这点陆辞就理直气壮地给选择性遗忘了。
张亢语塞,半晌又道:“节度曾大破三万吐蕃雄兵,又知秦州长达近三年之久,认得节度、对节度或是畏惧,或是恨之入骨的吐蕃人,怕是不在少数。”
就算不认得,这模样长得太俊,也容易叫人印象深刻,生出疑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