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两年多前才被精心修缮,后来又陆陆续续得到资助,进行过扩建,如今已成了座颇有气势的三层楼阁,在州府衙署中都当得起‘规模宏伟’这一赞誉的秦州官衙,朱张二人又狠狠地吃了一惊。
因行公务,二人这一路但凡是走旱路的,都没少歇在驿馆,亦没少见破败不堪的官衙。
二人皆都习以为常了:毕竟‘官不修衙’这一背后掩藏多少辛酸,为官者皆心知肚明。
倒是这般光鲜漂亮的,可真是头回见。
饶是朱说坚定认为,陆兄无论如何都不会因贪图享受,而行些挪用公使钱的荒谬事,也忍不住感到心惊肉跳。
张亢眼底的震惊和怀疑,更是明显得无法掩饰了。
陆辞将二人反应尽收眼底,才意识道当解释几句:“因有乡绅热心筹措,富户慷慨解囊,我等方幸获此良屋为衙署。修衙之前,我已向陛下奏请过,你们大可放心。”
最初是感念陆辞驱走吐蕃强骑,护得秦州安宁的恩德,才有富绅愿跑前跑后,筹得钱款来修缮破败不堪的官舍。
后来的那几回扩建,则都与陆辞丢给滕宗谅主持的流民安置政策有关。
加上公使钱随着茶山种植和榷场的定期举办而增多——由起初的捉襟见肘,难以周转,到略有盈余,再到如今的宽裕,滕宗谅也彻底不再惦记那些民间债务了。陆辞这才不再节省着用,便在奏请官家后,将陆续得来的捐款,悉数用在扩建官署上。
官署能修建得这般光鲜威风,代表的可不是剥削来的民脂民膏,而是堂堂正正的民心所向。
如此一来,自然也让在其中忙务的官吏感到万般荣耀,好长一段日子里,连走起路来都带风似的利落。
只是不管是朱说,还是张亢,官阶皆未至升朝官中最末的四品,才对曾惹得朝中小议过一阵子的此事一无所知。
张亢还忙着消化这一消息,不慎错过了陆辞与朱说飞快交换的默契眼神。
虽然极想同许久不见的可爱朱弟叙叙旧,但有履历颇对自己胃口,又得了点小皇帝青眼的张亢在前,陆辞自是要先与这位多做接触的。
看着还一脸无所适从的张亢,陆辞笑容越发温柔。
——这么一来才好知道,接下来究竟给对方分配多少工作量,才不算暴殄天物。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范仲淹特作文《南京府学生朱从道名述》,借阐明“从道”含义,宣讲自己的教育宗旨,旨在培养具有远大志向、高尚道德、对社会有贡献的有用人才。范仲淹对“道”的理解是:“臣则由乎忠,子则由乎孝,行己由乎礼,制事由乎义,保民由乎信,待物由乎仁。”如果能够追随此“道”,“然后可以言国,可以言家,可以言民,可以言物,岂不大哉?”这也是对应天府书院所有学生的勉励。(《范仲淹研究》作者诸葛忆兵)
第二百五十五章
小皇帝将张亢打发来前,除了任命的诏书外,还私底下给小夫子写了封信。
在信中,赵祯先是小小地抱怨一通张亢顽固如牛,不识自己好意,紧接着就笔锋一变,盼他接下这颗烫手山芋后,能因才制用,随机应变,以免伤了这么一份投身军旅的慨然。
当然,要是聪慧机敏的小夫子,能适当搓搓这头蛮牛的锐气,叫他吃点瘪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
陆辞被逗乐了。
只从字里行间,他都能深刻体会到小皇帝对其既爱又烦,那种无可奈何中透着欣慰的矛盾情愫。
得了陆辞眼神示意的朱说,进衙署后便借故跟随其他幕职官去了。
陆辞则单独领着张亢,进了私密的内厅后,将仆役屏退,开门见山道:“你屡次进献的西北攻守策略,我已读过大半。”
张亢没想到陆辞不仅看了他的履历,还连他曾多次上陈制敌之策之事都一清二楚,下意识地问道:“不知陆节度认为……”
陆辞莞尔,径直打断了他:“我若当你是哗众取宠、纸上谈兵之辈,又如何会领你到此地,平白浪费宝贵光阴呢?”
品出言下之意,张亢眸光倏然一亮。
“只不过,”陆辞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并不对上他炽热的目光:“你有部分论兵奏议,虽是言之有物,非常人所能虑及,却注定要被束之高阁。”
陆辞一直颇有自知之明,对‘隔行如隔山’这点认知深刻。仗着身边既有受过曹玮亲手栽培、稳打稳扎的李超,又有名烁汗青的名将狄青和杨文广在稳步成长,甚至还有战略方面见解犀利的范仲淹也来到身边,他更不会想强行出头,真抢武将的活做了。
但他也不难看出,张亢所提的军略计策有多优秀。
张亢在这之前只做过长官僚佐,为地方文官,所任最高的职事,也仅为一州通判。他却看法独到,仅凭观察,便已洞悉不少宋军弱点,还极其难得地提出了改进的方案:譬如加强通讯保障,提高训练质量,避免盲目出击等等。
但也有注定无法被实现的策略:不论是集中兵力和指挥权,还是减少主将与部队的调换,对于重点堤防朝中武将走宋太祖的当年的篡权路子、而一直致力于分裂兵权和削弱将兵联系的大宋而言,无疑是会遭到彻底驳回的。
张亢目光闪烁,陆辞微微一笑,淡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关乎这点,我便不清楚,你自己是否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