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亲眼目睹官家越发喜怒无常,对朝政的掌控也渐渐淡化,倒是小太子势不可挡,既有年轻郎君的锋锐,也有君王该有的沉稳后,林内臣的立场,很快就有了偏移了。
不光是他,那些个对风向极其敏感的百官的态度,自然也由原来的敷衍和不以为然,到日渐信服。
——哪怕是瞎子也能瞧出,年仅十一的小太子,远比他那不时突发奇想的爹爹要靠谱上进得多。
对林内臣而言,最为重要的是,跟信任并不稳固、忘性却是不小的赵恒不同的是,赵祯性情仁善温和,极念旧情。
这就意味着,与其亦师亦友的陆辞,是注定要成为朝中炙手可热、飞步上升的新贵了。
况且,饶是官家再气太子‘胡作非为’,也不可能儿戏地立马收回监国的职事,顶多是呵斥一番,再树立一下自己皇命的权威。
谁让官家膝下子嗣凋零,只余这么一子呢。
赵恒再因‘修道’变得糊涂,也不可能犯下叫自己的血脉不继承大统,而要从宗族中过继的蠢事。
林内臣心念电转间,很快下定了决心,笑着提醒道:“殿下广建官学,教化民众,再兴制举,小小年纪,便建下如此福泽千秋万代的功绩,不正证明了陛下言传身教的功劳么?”
赵恒脸色稍缓,仍有些不悦:“早令他不得操之过急,而需徐徐图之,现倒只听那狡童的话,而听不进我的劝了!”
陆辞对赵祯的影响力之大,日愈加深,根本不可能藏得住。
未涉政事时,赵恒还能一笑置之,甚至感到有趣。
况且在太子掌权监国后,陆辞这一原本要为其讲经的左谕德的职事,理应就变得名存实亡了。
怪就怪在,太子与陆辞的关系,非但不见疏远,反倒越发亲近起来。
陆辞究竟是如何笼络太子的?
赵恒不得不警惕起来。
众所周知的是,赵祯在资善堂念书时,为其授课讲经的夫子,可远不止是陆辞一人。
单是赵恒能记得清名号的,就起码还有四位。
偏偏最受赵祯看重,不惜三番四次为其破例,挖空心思、三天两头就想将职位提上一提的,却只有陆辞一人。
赵恒有过类似经历,自然知道放任这么下去,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最初据理力争,将他扶持上帝位,又在澶渊之盟里力挽狂澜,保住大宋河山,有着数次定乾坤的赫赫功绩的寇准,就是由当年满心都是对他的信任的自己,所亲手捧上去的。
后又如何了?
赵恒拧紧了眉头。
他当初爱惜陆辞的殊才奇赋,不惜对其屡屡进行破格提拔,甚至将其任命为东宫官,侍于太子身畔,是想让尚且生嫩的太子渐渐学会驾驭英才。
却并不愿见允许陆辞反臣为主,转而主宰赵祯的行事的。
即使陆辞与寇准的性情截然不同,前者在为臣一道上,看似是远比后者要晓分寸,赵恒还是绝不愿见赵祯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会重蹈他的覆辙。
特别太子还是众所周知的软性子,一旦叫陆辞掌握住,就连翻身的机会都难得了。
林内臣对赵恒心里的另一层忧虑一无所知,只见官家说着说着,忽就蹙起眉头,好似正盘算着什么,便明智地不再发表看法,而是上前专心为其按起肩来。
只在瞥到官家阴沉沉的脸色时,他忍不住心头咯噔一下,暗叹陆辞这一路风头太盛,果然会惹麻烦。
在是否要向陆辞通风报信的问题上,林内臣犹豫许久,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若是陆辞瞧不出自己处境凶险,那也注定难以走远的。
天禧二年末,被任命为秘书监后却还没去过秘书省一趟,只专心将原先搁置的绘制《汴京万华图》的旧务完成后的陆辞,就在十一月初的一天,忽然呈上一封奏疏。
赵祯习惯了从自己的小夫子处得到让人耳目一新、又行之有效的有趣建议。
在亲手展开时,他面上还是笑吟吟的,内心更是充满期待。
当看清楚内容后,他就只剩愕然,近乎茫然无措地看向陆辞了。
对于赵祯的反应,陆辞不言不语,仅是俯身,深深揖了一礼。
——让所有人都感到出乎意料的是,风头正盛,炙手可热的新贵陆辞,竟要请求在这腾云直上、正要大展宏图的时刻,告假三月。
理由也很充分:陆母身体略有不适,为人子自当回乡探望,亲自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