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voice, my friend, wanders in my heart, like the muffled sound of the sea among these listening pines.我的朋友,你的语声飘荡在我的心里,像那海水的低吟声缭绕在静听着的松林之间。①
十五岁。
比起进伊顿的第一年,罗宾高了一个英寸,重了八磅多,她自己倒没怎么看出来,是叶薇特提起的,亨特女士得到了几件牌子不错的衬衫,尺码大了,扔给了罗宾,罗宾穿着又小了。
“看来你没长出有钱人的骨头。”叶薇特坐在客厅看电视敷面膜——这是她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候。
“谁遗传给我的呢。”罗宾反锁上自己房间的门,这个时候和叶薇特拌嘴是安全的,亨特女士不会在保养的时候破口大骂。
她在恐惧衰老。罗宾这样想着。
叶薇特叁十叁岁了,还不算老,老了也未必会难看,为什么会如此恐惧呢?
罗宾没有直接问叶薇特,她有笔友,有朋友,有恋人——还是两个,她犯不上给自己找不自在。
她把收到的信件和礼物都带回了学校,放在寝室里,叶薇特会看她的信件,甚至会打开她的衣柜穿她的衣服——罗宾不明白叶薇特的目的是什么,只能装作不知。
哈里今年要失望了,香港不再为英国所有,走私的药膏也就没了货源,罗宾就从布里斯顿华人的店铺里买了一些驱蚊虫的草药袋送给他,希望他今年多去热带国家吧。
圣诞节后,埃迪和汤姆也忙了起来,除了上课,就是排练和演出,忙得不见人影,罗宾偶尔蹭哈里的风去看一眼,在表演的时候,埃迪明显不同了,他真心热爱着戏剧与舞台,如宝石般闪烁着光芒,罗宾厌恶这种和别人分享埃迪的感觉。
现在她遇到了点小麻烦。
“我们的考狄莉娅被篮球砸到了鼻梁。”哈里摆出了恳求脸,他知道说服罗宾不容易,“真的需要一个新的对一下词。”②
“你不怕被我砸断鼻子?”罗宾脸上大写的拒绝,“谁他妈是考狄莉娅?”
“一个角色,没有很多词,但很关键。”戏剧社的学长也来当说客,“我们没办法分身,这是个意外,就当给我们一点帮助。”
“我不会演戏。”罗宾挣扎,“真的不会,我礼拜的时候唱圣歌都是对口型。”
“没关系,只是对台词。”
学长都这么说了,再矫情就是不识抬举,罗宾只得点了头。
“哈里,去换衣服吧。”
换衣服?
“换什么衣服?”
“戏服,不用担心,都是洗过的。”哈里怕罗宾反悔,急忙推着罗宾去找衣服。
罗宾看到裙子的时候脸黑了一半,哈里还不怕死地往她身上比了比。“罗宾,看,你腰没我细。”
罗宾:…你很骄傲吗?
哈里挽着罗宾来到排练室的时候,所有人都被这对伊顿“姐妹花”震住了。
Bloody hell.方才劝说罗宾的学长眼睛都要瞪出来,“你们真像姐妹。”
“……”罗宾紧了紧拳头,把那一句“操你”压了回去,汤姆来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身高差正好,“真没想到你会答应帮忙。”
“当然为了我亲爱的姐姐,我甘愿…ew…我说不下去了。”罗宾瞪了哈里一眼,“一个星期的早餐,培根都给我。”她和汤姆的姿势很暧昧,但没有人觉得不对劲,他在这场戏里演的就是法兰西皇帝——考狄莉娅的丈夫。
“我们开始吧。”
罗宾其实没几次出场,轮到她的时候,哈里会叫她一声,她就像被赶上架的鸭子一样走到小舞台上,僵硬地对着台词本照本宣科,“Good my lord, You have begot me…bred me, loved me, I Return those duties back as are right fit, Obey you, love you, and most honour you. Why have my sisters husbands, if they say They love you all……”罗宾咸鱼般生无可恋的眼神与毫无感情的台词差点让扮演李尔王的学长笑出声来,要是考狄莉娅就用这种语气说话,难怪李尔王要把她逐出王国。
“噗嗤…”第一个没忍住的是哈里,罗宾机械回头,威胁道,“怎么,里根姐姐,你漏气了?”
“哈哈哈哈哈…”严肃的戏剧氛围一下子变成了喜剧,“李尔王”拍着“考狄莉娅”的肩膀笑得直不起腰,“里根”哈里一边摆手一边向“考狄莉娅”讨饶,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的,连饰演“傻子”的埃迪都没忍住,为了不让罗宾难堪,低下头偷偷的耸肩膀,汤姆捶了几下桌子,才止住了笑意,“罗宾…”他摇着头,“你真是绝了。”
“是吗,今天晚上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绝了’,陛下。”罗宾气成个锤子,“停,先生们,不是要对台词吗,都在笑什么呢。”
“没什么,我们的法兰西皇后就应该是个小辣椒。”汤姆在戏剧社里是相当活泼的,看到罗宾脸黑后,他见好就收地用一句俏皮话盖了过去。
Fuck you.她对着汤姆做了个口型,确保他读懂了。
事情就在罗宾诡异莫名的台词中结束了,最后“考狄莉娅”死在“李尔王”怀里时,她还特意对着埃迪做稀奇古怪的鬼脸,还好她只是来帮忙的,埃迪在心里想着,他真难以想象罗宾和他同台演话剧的样子——他肯定会笑场的,一场悲剧绝对会变成滑稽剧。
小戏痴哈里还在和演他丈夫的学长对戏,罗宾先一步换下了戏服,这是她第一次穿裙装,她对裙子从来没有特别的向往,穿在身上也觉得很奇怪——不如裤子舒服,也不如裤子利落,更别提背后的拉链,拉上去容易拉下去难!
“看来某些人需要一点帮助。”汤姆总能第一时间找到罗宾,她怀疑他是不是在身上安了一个雷达。
“把这鬼东西弄下来。”他再晚来一步,罗宾就要对戏服进行人道毁灭了,她对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东西向来缺乏耐心。
“放轻松,只是条裙子。”汤姆站在她背后,他的呼吸激起了她微妙的、不能被承认的不安,他缓缓拉开了那条拉链,像是在引导她的不安。“看起来不错。”
“我还是裙子?”拉链到了尽头,仿佛是什么暗号开关,汤姆咬住了她的肩膀,罗宾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回身就要给他一拳。
“你疯了吗…嗯…”他的手顺着裸露出的、纤瘦紧致的背部肌肤探了进去,将她的胸部覆了个严严实实。
“你真该改改随时随地挑衅的习惯。”罗宾的肩膀上留下了一朵小红花,他下口虽狠,到底也没舍得咬破。
“你就不能改改随时随地发情的习惯,pussy cat?”
“那也是你挑的事。”他重重捏了一下右边,罗宾一脚给他的戏服留了个鞋印,龇牙咧嘴地隔着衣服揉着胸。
“手放开,变态。”她挣动着,隔着衣服拍他的手。
“疼了?”汤姆低低地笑起来,“对不起。”他毫无诚意地说,放柔了力道替她揉了起来。
“再有下次。”罗宾把戏服从身上拽下来,还用脚踩了踩,“我就用同样的力气捏你的蛋,idiot。”她肯定是不会承认疼的,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到夏天就把胸部用绷带裹起来,这样就算面对无意袭击时也能好过一点。
“你想来我家玩吗,在Long Leave的时候?”③每学年的中旬,学校会有几天假期给学生,罗宾每次都没放松,不是在学习,就是在挣钱的路上。
“你确定我受欢迎吗?”罗宾换好了燕尾服,从英气的女孩变成了帅气的男孩,“我不擅长和长辈相处,你知道的,父母之类的。”罗宾不信汤姆会忘了叶薇特的事情,尽管他一次也没问过她和亨特女士的故事。
“你会受欢迎的,罗宾,你和我的家长不会有太多相处时间,他们都很忙,而且已经离开了对方。”
Oops.罗宾的神情奇怪了起来,“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表示下同情什么的。”
“我很赞成你对我多些同情心,但在这点上不需要。”汤姆又双叒叕揉乱了罗宾的头毛,“所以你同意了?”
“只要你不把我赶出去。”
假期到来,罗宾收拾了行李,直接和汤姆回了家,叶薇特才不在乎她死没死在外边呢,她什么都不在乎。
罗宾在希德勒斯顿家得到了很好的招待,下午茶时间,她和男主人一起讨论叁角与圆,汤姆几乎插不上话,只能委屈地在一边逗艾玛。
“我该去书房工作了,亨特先生,让汤姆带你去客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他很少带同龄的孩子来做客。”大希德勒斯顿先生显然不是个闲暇时间充足的人,罗宾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煮熟的免费老师飞了。
“罗宾和我一间,家里的客房都要结蜘蛛网了。”
“孩子们,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艾玛很喜欢罗宾,吵着要罗宾陪她玩,罗宾不怎么会对付小女孩,又不能打,又不能骂,还不能吓唬,窘迫极了,汤姆乐得看罗宾手忙脚乱地哄孩子,连把艾玛背在身上转圈这种招数都用了出来。
汤姆家比埃迪家更舒服点,至少做客的感觉没那么强,小艾玛也怪可(nian)爱(ren)的,罗宾也放开了点,陪艾玛玩了一下午拼图,等小女孩玩困了后,还和汤姆把她抱进房间里盖上毯子。
“你对我都没这么耐心。”好不容易老父亲和小妹都不在眼前,到了汤姆的时间了。
“你也可以变成小女孩。”罗宾皮笑肉不笑,“你的粉红小熊在哪里?”
在汤姆的帮助下,罗宾不长时间就肝完了作业,晚餐时间,大希德勒斯顿先生出门去参加朋友的聚会,没有出席今天的晚餐,罗宾略有失望,她还有很多图形问题没得到解答。
今天也是小鸟热爱学习的一天呢。
“出去跑步吗?”一回生二回熟,在半生不熟之间,罗宾对威斯敏斯特还是很新鲜的,正好她穿了运动鞋,一场夜跑很适合她,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其他招数哄小姑娘开心了。
小鸟:我太难了。
晚春的风湿冷湿冷的,威斯敏斯特的高楼大厦会把风切割成块儿,空气中是苔藓与泥土的味道,清新而湿润,这样看来,威斯敏斯特与布里斯顿仿佛没什么不同。
“呼…”跑步的时候谁也没说话,罗宾沉默地跟随着汤姆的步子,她能跑得更快,但在不知道路的情况下,跟随是最好的选择,路仿佛漫长的没有尽头,星星追随在他们身后,划出一条银河,四周很静,路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暖黄色的光芒和附近人家门前照明的小灯点缀了夜色。
汤姆忽然停下了脚步,罗宾刹车不及,撞进了他怀里,被稳稳地接住。
“你有什么毛病?”罗宾生气的时候,眼睛会更凌厉有神,她的头发又长了些,深金色的发根已经清晰可见,细碎的刘海下是深邃的双眸,星光,灯光,都不及她湛蓝色的眼睛所折射出的光芒。
“你知不知道我最好看的地方就是鼻子?”
她有许许多多的好处,勇敢、独立,不逊色于任何人,她的优秀是超越性别的——如果你是女孩,你未必能做到她做到的,换成男孩也一样,全英最好的伊顿又能如何,罗宾的存在恰好说明了,人不因为性别而优秀,他们只会因为优秀而优秀。
“说话啊?”
“我想到了一首歌。”汤姆环住她的肩膀,运动使得他身上暖和极了,罗宾推了几下,到底没有挣开。
“十四行诗还是什么见鬼的诗歌?”她的声音闷闷的。
“都不是。”汤姆拍上罗宾的后脑勺——以一种亲昵的力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老古板。”
“一首苏联的歌。”
“没有苏联。”历史狂热爱好鸟抬头反驳道,“你应该说,一首俄国的歌。”
“也许吧。”汤姆吻上了她的额头。
“你要唱给我听吗?”她疑惑,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你想听吗?”
“俄语吗?”
“我会用英语给你唱的。”
“那就唱吧。”他们肩并着肩,走在新生的威斯敏斯特,春天就要过去,夏天就要到来,枝头的嫩芽早已抽出新叶,沙沙…沙沙沙…
Stillness in the grove, not a rustling sound
Softly shines the moon clear and bright.
Dear, if you could know how I treasure so
The most beautiful Moscow night…
歌里的人是在开心,还是在伤心?唱歌的人,又是在以什么心情唱着歌,如果听歌的人无法理解,那些关于迷人的夜晚、静悄悄的花园与银色月光的记忆,是不是会被风儿永远、永远埋藏。
…Lazily the brook, like a silv’ry stream
Ripples gently in the moonlight,
And a song afar fades as in a dream,
In the spell o this summer hight…
汤姆的声音很好听,英式的醇厚优雅被发挥的淋漓尽致,让人想到加入了牛奶的黑咖啡…她本来想说热巧克力,却不能说服自己他的歌声里是全然的甜蜜。
…Dearest, why so sad, why the dpwncast eyes,
And your lovely head bent so low
Oh,It’s hard to speak——and yet not to speak
Of the longing my heart does know.
Oh,It’s hard to speak——and yet not to speak
Of the longing my heart does know…④
他是愉悦的么,为什么歌声里是苦闷与深沉。
他是难过的么,为什么歌词却是浪漫和甜蜜。
“我们不在莫斯科。”她不知道是该劝解他,还是说点俏皮话,这对她来说太难了。
“我们不需要去莫斯科。”汤姆头一次摆脱了礼节性的微笑,他既不开心,也不失落,“亨特将军,战争结束了,我们能回家了。”
“当然,战争已经结束很多年了。”罗宾心里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怪异的情绪,那是对埃迪也不曾有过的,对埃迪,她有爱,有欲望,对汤姆,他似乎没什么需要她特殊对待的,他也从不要求她像对待埃迪一样对他。
一直到回到希德勒斯顿宅,罗宾都无法挣脱那种奇怪的氛围,她和汤姆先后冲了个凉,汤姆找了一套他的睡衣给她,崭新的衣服上身舒服极了,当男孩从浴室出来,就看见只有上半身穿着睡衣的小鸟趴在床上捧着书看。
“看什么呢?”他用毛巾擦着头发,靠近了她。
“《君主论》,我从书架上拿的。”书页翻动的声音清晰而危险,“比那些剧本有趣多了。”
“怎么不把衣服穿好。”
“我穿了呀。”汤姆的衣服比埃迪的要大,上衣就能遮住叁分之一大腿了,裤子实在长了,罗宾怕麻烦,就没有穿。
“这叫穿了?”他捏住罗宾的小腿,“你不怕感冒?”
“都四月份了。”罗宾翻过身来,他的手臂正好被她夹在腿间,她轻轻一抬腰,就借力起身,他和她之间,只有一本《君主论》的距离。
“我觉得有点热。”她舔了舔嘴唇,拉住了他的袖子,他的沐浴露是薄荷味的,现在闻起来却像迷迭香。
“想来盒冰激凌吗?”他不确定,她的暗示是否和他想的一样。
“只要你不怕把床弄得一团糟。”罗宾显示出一种诡异的兴奋,“把门锁上,汤姆,我们来玩点有趣的。”
“不能让艾玛看到的那种。”
①原句出自泰戈尔《飞鸟集》
②考狄莉娅,莎剧《李尔王》中的女性人物。
③伊顿内部称呼,Long Leave=半学期中的9天小长假
④《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俄罗斯男声合唱版和中国的殷桃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