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沥下了半日,微风吹拂,野燕忙着在屋檐躲雨,售卖员收摊,街道的汽车在鸣笛。
停在一家拐角地咖啡厅前,叶汀收了伞拿给服务员,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坐着的中年妇女。他走进去在她对面坐下,梁洁芸才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停止了张望的动作。
在国外待的这几年使得梁洁芸变化很大,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以前爱盘起来的头发剪短,黑色宽松的印花衣裙衬托出她的得体与雍容的富态。
“你来了,儿子。”梁洁芸露出笑容,她将近一年没见到叶汀,打来的电话和消息都杳无回音,这会儿见了面,近来心中积压的情绪消散了几分,“我点了你喜欢喝的摩卡。”
“什么时候回来的?找到住的地方了没?”叶汀问。
“昨天晚上就到了,你爸在城南选了一套别墅,我们住在那里,正好离你学校也近,你就回来住,家里总要方便些。”
叶汀早有预料,他短短几个字的坦白是不小的冲击,可以说击垮了梁洁芸十几年的信念,能过了这么久才找上来,一定是做好了不再出国的准备。
替她在咖啡里加了一勺糖,叶汀说:“不了,你也别老拿我当小孩看待。”
“在做母亲的眼里孩子永远长不大。”梁洁芸挽了挽耳发,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是一种谈判的姿势,接着切入正题:“我有话问你,那天在电话里,你说的那些……”
“是真的。”叶汀打断她,面对梁洁芸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他埋怨过梁洁芸的狠心,在看到她眼中的震惊和悲怆,却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可怜,她只是斩断了在她的认知里决不能发生的事情。
但真相必须大白,叶汀想象过无数次摊牌的一天,喜欢上男人究竟有没有错,他和梁洁芸都有各自的答案,做错了的选择大可用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来揭过,可无论如何也不该把它们扯平。
前来上餐的服务员让梁洁芸尽力克制着自己,声音低沉颤抖:“是不是对我当初一声不吭带你走感到不痛快,所以才编出这个玩笑来报复我,你有没有把我和你爸放在眼里?”
“妈,问题并不在于此。”叶汀说:“你骗了我也无可厚非。我只是陈述出一个事实,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事实,走到今天,最大的错在于我而不是你们,很抱歉瞒了这么久,比起和你们一直僵持下去,我更希望你能冷静下来支持我。”
梁洁芸脸色又青又白,两杯咖啡只是噱头,放再多糖也苦,没有人真正喝得下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现在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是。”
梁洁芸泄了气一般靠在椅背,沉吟良久,说:“我知道了。我想和他见一面。”
叶汀严肃道:“不行,妈,我可不傻。”
当初曲一啸没有说任何挽留他的话,就是把叶家,把梁洁芸放在眼里。仇恶与热情难以并存下去,而曲一啸从不记仇,这也是叶汀最怕的。
一群善良的人里,不论年纪,男人总是要比女人心软。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梁洁芸怒气终于发作,在国外开放的环境,她见过不少同性恋人,男男女女都有,她虽然不再像以前一样排斥这些,但轮到自己孩子身上,一时仍然无法接受。
抛下曲一啸只是想让叶汀离这种人越远越好,可时过境迁,叶汀跑来告诉她,他就是这种人,那种得知曲一啸喜欢男人的恶心和失望重回于叶汀身上,梁洁芸却哭不出来了。
她的情绪由愤怒转为惧怕,再到苍白:“这样会毁了你们的。”
“妈,我知道你很难过。”
“所以呢?”
“我以前也是这样难过,我想曲一啸曾和我们一样,你看命运都是公平的,只是时间上的迟早。你觉得在为我好,可在我看来,你是以'为我好'的理由,做一些让我不好的事,我这样说你肯定很伤心,但我还是要说,我说了,心头就不麻烦了。”
梁洁芸的脸色尤其难看,维持最后一丝矜持:“两个男人会有什么好结果,就算合法,你们也不能生孩子,等你当了父亲有了自己的家庭,就会觉得现在的你有多愚蠢无知,你需要好好静静,等你想清楚我们再谈。”
“你不远万里来向我讨个说法,这就是我的说法,你别试图分开我们,那是没用的。我不会听你的话,也不会听他的话,这一回我要听我自己的。”叶汀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口:“我已经和他结婚了,他就是我的家庭,我很幸福。”
“你说什么?!”梁洁芸猛然起身,打翻了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褐色的液体在木质桌上流窜,还有一部分顺着桌沿滴到地面,叶汀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不远处的服务员迅速拿着干净的毛巾过来清扫。
相比之下叶汀淡定许多:“所以......你也会把我丢下么?妈。”
每每想到这里,最先痛死的是叶汀。
可悲的是他把那个能救他的人丢在原地,思念是死物,穿不过山海,飞不过云雨风月,一具躯体却要靠它而活。
再回头来看,不是他们把曲一啸抛弃,而是曲一啸抛弃了他们,孤独在另一个角度上是为了将人甩开,他追曲一啸追得很辛苦。
梁洁芸精致昂贵的衣裙上溅到几滴咖啡,仪态无暇顾及,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瞠目怒视,仿佛下一秒就要抬手给叶汀一巴掌,但她没有这样做,她只是动了动唇,连叶汀的问题都没有回答,拿起包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