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是真心想要替他治疗,如今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桑姿窝火,气得吐血,还不若打从一开始就趁机偷袭。
融化的雪顺着屋檐嘀嗒落地,室内静得只有风声,过了许久,原伯兮朝桑姿瞥去一眼,起身慢慢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后来白华也死了,神玥不再争,她彻底放弃了我,放弃我这个绝不会由恶回头向善的人,哈哈哈,我的存在击溃了她的信念,她不再是她,我不再是我,我们都再回不到过去。”
“不,击溃她的也许不只是我,”原伯兮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死了,她明明再未出过天城,却竟生心灵相通。”
“哗啦”一声,他将腰刀送入鞘中,挺直身子,死死盯着伏地在侧的桑姿。这样俯视的情景,曾在他的脑中设想——应该有个人会向他复仇,他会用毕生的功力将其击溃,而后垂眸,那个人则也该如桑姿这般,唇角带血,对他忌惮而又虎视眈眈。
可这个人,始终没有来。
“那个孩子,当初在星宿海边,我差点就杀死了他,他是神玥所有的牵挂。”原伯兮自言自语。
神玥是谁,那个孩子又是谁?
桑姿来不及思考,等他开口欲问时,大教宗浑浊的两眼已然清明,伸了出手,似要带他一把。
少年一把打开他的手,自己爬了起来。
“想不想一直留在天城?只要我一句话,你就可以享受到在中原享受不到的尊荣,你不是说,你是罪臣之后?”原伯兮悻悻收手,上下打量了一眼,无端讥讽,“不若给你个圣女当当?”
“圣男也不行!”
桑姿面有愠色,拂袖向外走:“不,我绝不留在这儿,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离开。我恨,但我也爱,江南是我的家,是永远的根,和你这样连姑墨也回不去的人,没得谈!”
原伯兮反问:“不想报仇?”
“八王皆已伏诛,甚至连当时的皇帝也故去多年,下令的人都成了白骨,更是再也找不着,而今活着的,都是当下的人。”桑姿擦了擦嘴角的血,语气不屑,“我和你们不一样,甚至和阿姊也不一样。”
“你觉得你的阿姊会回来救你吗?”大教宗扬起下巴。
向外走的人脚步一滞。
桑姿心里不愿意承桑楚吟的情,更不愿她来冒险,但是隐隐又有所期盼,好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被人抛弃于世间的废物,但话到嘴边,他还是选择死鸭子嘴硬:“呵,她怕是盼着我早点死。”
原伯兮无言,桑姿低下头。
事到如今,他没有那么恨,反倒觉得,是当初那一股执念,令他活过这许多年,而在洞庭之时,去而复返拜师,不过是明白,眼下活着,就要竭力为眼下的人,而不应该再郁结于过去。
“如果你的阿姊站在你面前,你就知道你说的这话有多愚蠢,那个时候,可不要求我饶她一命。”殿门阖上,原伯兮冷眼看着那个一去不回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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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三天的时间,假钟别秘密招揽到百来位深受极乐丹迫害的勇士,而消息走暗路子放出之后,钱百业和长安公府的人,也搭上了线,加上极乐墟中培养的死士,前前后后凑足了五百人。
但实力仍过于悬殊。
好在,他们的目标并非剿灭天城,而是以此打开极天之路,送姬洛等人上山,设计擒下原伯兮,救回桑姿,逼其交出极乐丹的丹方,再尽数将那些邪恶的东西毁去。
除此之外,还需要有人向西域传讯信,令各国强兵陈于昆仑之下,直接断去大教宗的所有后路。钟别毛遂自荐,钱家的人却不愿放他一人,也嚷着要随行,两方势同水火,不可相融,势必还需要有人统筹。
桑楚吟站了出来,愿以白华圣女之徒的身份,向各国揭露阴谋,而首要攻克的,便是龟兹王,并令其向姑墨施压。
最后一夜,各方势力汇聚一堂,痛饮而归,明日一早,将分批出发,或为商队,或为护镖师,或结成旅人,各自前往昆仑,最后汇聚于于阗王城。
与桑楚吟分别后,由钟别的人带队,不出半月,姬洛几人已经北商路进入昆仑地界,张乙的人安排接应。扈乐死后,他的势力溃散,以往为其盘踞的南商路,被钱百业的人出面接管,于阗万事俱备,只等东风。
“自北山进,我们首先要越过昆仑之屏,弱水窄湾与炎火山交汇之地,有两道并行的飞索玉桥,一头接与堤岸,一头则甫入山中,名为‘青鸟道’,玉桥之后,陆吾神像前,暗藏有四座‘呼风唤雨’塔,作守备瞭望之用,但凡有人妄图突围,都会被连珠箭射落弱水。”姬洛指着桑楚吟补画后的地图,指腹处有两道由乌墨描画出的粗线。
谢叙蹙眉:“弱水,古书上号称力不胜芥,人落下去会如何?”
“无非便是溺亡,”钟别顺着他的话,“弱水并非不能载人渡舟,只是极为严苛,寻常的木造船浮不起来。”
谢叙道:“那不过青鸟道,岂不是便没法入山?”
“我有一个法子!”齐妗略一沉吟,“木虽能浮于水,但成舟船后自身本重,我见塞外多养牛羊,或许可将羊皮鼓气,作为筏子横渡弱水。”
张乙忧心忡忡:“此法甚好,但羊皮筏轻软,不能承急流,否则易船毁人亡,那我们渡河的选择便会受到辖制……”他站起来,急得朝姬洛走了两步,当中有两个于阗本地人亦起身,目光顺着图上的湾流一路向下,最后在两处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