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先一步出入正厅,端起食案上的酒,给每一人满上,举樽对着卫洗敬祝:“愿千岁,愿长久,愿春风不负,愿信柱不朽;愿并蒂,愿连理,愿佳期相和,愿石烂海枯!”
卫洗怔怔地接过她的酒樽,无话可说,唯有一饮。
公输沁冷眼扫过几人,似是震慑,此刻倒是生出了家主的气势,但却叫人看得心惊心累。随后,她入席,一杯接着一杯,直到公输致看不下去,强行劈手夺杯,把她斥回了屋中。
夜已深良,酒席狼藉,各人离散。只有姬洛独坐廊下,看这花好月圆。
晨曦薄雾,长风推窗,公输沁宿醉惊起,冷汗直冒。她按着额顶,缓了口气,一抹身侧床榻,被褥整洁,满是冰凉——贺远并未回来过。
出得院中,迟二牛已在劈柴担水。他早起有方,做惯了粗活闲不住,看公输沁扶着立柱晃神,不由笑着指点:“贺娘子,厨房里有醒酒汤,俺去给你盛一碗。”
公输沁应了一声,等迟二牛撒腿跑了,她顺着青石子路往外,正巧撞上从花田返回的贺管事,招人前来一问:“你见到阿远了吗?”
“少爷一宿未归?”贺管事皱眉,心中咯噔一声。
此刻冷静下来的公输沁听他这声反问,忽地慌了神,回想起昨夜的吵闹和作为,心中滋味陈杂:“我出去找找看。”
这一找,便找到晌午,迟二牛喊饭的时候,公输沁从外头疾奔而来,脸色惨白:“我把附近搜遍了,都没有找到他!”
人聚在院中,听她这么一喊,都惊疑不定。
“既不在附近,莫非是出走?”卫洗出声探问。
公输沁却摇头,他们夫妻数载,虽然不和,却也相熟,贺远那性子向来雷声大雨点小,又因为羸弱的身子,从来只逞口舌之快,离家出走不像干得出来。
高念走近,扶着她嘘声问:“沁姊姊,你不如想想,昨夜为何争执?”
公输沁便解释了一遍风铎的丢失。
姬洛闻言,立即警觉,摇头道:“贺娘子,我想你的风铎应该不是他拿走的,当日你气浮晕厥,贺家少爷也好不到哪儿去,后来我们将你二人带回,他对你照顾更是衣不解带,整日憔悴,顾人都来不及,又怎会顾着一个小玩意儿。”
公输沁故意隐去了密辛,此刻姬洛如此说法,倒也合理,只是叫她无法接话。正徘徊犹豫,贺管事忽地插话:“会不会是那时落在山中?”
想到昨日的气话,公输沁饭也不吃,调头又跑出了小院。几人觉着此番推论在理,加诸放心不下,便一并跟去寻人。
一个时辰后,几人陆续赶至茶花地,公输沁一口气未歇,此刻腿脚绵软,被横倒的树桩一绊,慢了小步。迟二牛灵便,人已经扑入枯萎的花田之中,拿着拾来的树枝,一边探地,一边搜寻。
按理说,风铎不小,地上细雪浅白,该是十分好认才是,但黛土软泥里找了一茬又一茬,却半点影子都没有,唯一的可能,便是顺坡滚落到了别处。
这会子,迟二牛在后方陡峭矮崖前刹住脚,“啊”了一声,双手并用,坐地后退。这一嗓尖叫,把人都吸引了过去,那大憨子回头一瞥,见一马当先的是公输沁,立刻甫身上前拦截,可他越拦,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前方无阻,视野开阔,家主公输沁身量不低,可与男子比肩,绝非高念那般娇小玲珑,她抬头张眼一望,便瞧了个清楚——
贺远的尸体就卡在矮崖下结冰断流的石缝间。
“阿远!”公输沁惨叫一声,几番扑腾,差点面地而落。贺管事当即足尖一点,拽起她胳膊,拉人在滑石上一点,几个起落,才飞入溪涧之中。
高念捂脸不忍睹,卫洗搀扶着她,退去背风坡。其他人则各自寻路,次第也下到了尸体旁。姬洛落在最后,半跪于地,看了一眼迟二牛刚才的位置,用手扒开细雪,仔细抹了一把滑痕。
贺远脸色僵白,瞪着眼睛,了无生气。
“阿远!”公输沁跌坐在地,将她扶起,脸上惊恐、悲恸、歉疚如数滚过,直到她看见贺远右手中死死握着的风铎,她伸出手去,小心捧来,眼中化开一滴热泪,终是彻底语塞,像被强行抽取三魂七魄,只剩皮囊躯壳冻在雪中。
迟二牛回头往上坡看了一眼,连他这个平日不走心的人都瞧出了名堂:“贺少爷昨夜原是来找风铎啊!可惜失足……”
“不是失足,若是摔死,该跌个头破血流才是,”单看腿脚有伤,但贺远头上却是半点挫伤红痕都没有,贺管事惊疑,趁离得最近,将人从公输沁怀里抢出,全身都探了一遍,做出判断,“少爷身上的衣服完好,但是骨头尽碎。”
这种死法痛苦至极,除非贺远反复跳崖,将自己捶打在地,但这就太过荒谬。显然,是他杀。
公输致出声询问:“难道是撞见了什么人?”
“噢!俺知道了!是那个种茶花的人!”迟二牛嚷嚷,不忘回头拉了一把姬洛的衣袖,“俺就说,那天俺和骆小哥来时,发现草茎被踩入了泥中,肯定是那个人来过,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昨夜被贺少爷撞破,才杀人灭口!”
一时间,所有人都望向他。
迟二牛打了个哆嗦:“俺可说错话?不然谁平白往山里种茶花,还日复日年复年,说没点儿意思,鬼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