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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免姬洛一语成谶,二人加快了脚程,歇脚的次数减半,调侃对答倒是时有,不过多是在李舟阳起话头的时候。后者作为蜀人,又师出剑谷,对附近地貌历史如数家珍。
    走至峰峦顶时,正好遇到云海连片,路不能见,二人只能盘坐树下稍等山风吹去。
    闲坐便无聊,姬洛随手捡来枝条,在地上泥中将这几天听到的地势见闻描成了一副堪舆图。李舟阳瞥过一眼,摘来片小叶子一滑,落在顶端,正好接上他的大路:“过了终南山后接上子午道,长驱直入过秦关。”
    “子午道?就是那个先秦所建,被张良放火烧却,而后又为王莽重建的山岭栈道?”姬洛依稀有耳闻,仔细想了想,原是那时在阆中和谢叙无事座谈,后来说到蜀路难行时提起过,不过比起水文山海,大多数人对一地的印象多半来自于史事。
    既然提及子午道,不得不讲子午谷,《三国志》载魏延曾就此出奇谋,想要和诸葛亮两路包抄,在潼关前汇合,拿下咸阳,只是此计并未被诸葛丞相采纳,魏延因此心有不甘,一时认为丞相怯懦,一时又为才华不得施展而叹恨。(注1)
    两人借此闲聊。
    李舟阳少时有几年虽奔于流乱,但自打入了剑谷后,每日习剑读书,却有些笔墨,更何况说的是蜀汉的故事,再没有比当地人更清楚的。姬洛提到,他便也接过话来,望风生豪情:“诸葛丞相不许,多半是因为计策凶险,有些剑走偏锋的意味。”他顿了顿,目色如剑生寒,续道:“虽是凶险,但真的便不可一试吗?”
    姬洛正把玩手中鎏银剑,闻言推拉剑柄,沥出一片寒芒,淡淡反问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如虎穴,焉得虎子。”李舟阳霍然回头。
    姬洛抬头与他对视,半晌后笑了,随手撩了一把落下的碎发,一脸温纯:“我随便说说的,不需要当真。多谢你赠予的宝剑,不过剑不可无名,还需好好想想才是。”
    显然,李舟阳并不这么觉得,但凡多智计的人都惜字如金,每一句绝没有囫囵语,刚才姬洛的话明显有深意,他不禁猜测:难道和姬洛答应同自己入秦有关?可惜,李舟阳能猜出眼前人并不是真的被师昂追杀,却也并非手眼通天,很难摸准姬洛心里的谋算和用计。
    “上次在竹海我说过,下一次见你会赠你一柄,言出必行乃大丈夫所为。剑谷习剑历来有兵器认主之说,至于名字,你心里有数又何须我置喙?”李舟阳只能暂且先顺着他的话说,见姬洛满面含笑,遂下决心,旁敲侧击试探,“姬洛,你这一路行来,难道就没什么想问我,譬如我为何会等在云梦大泽外?”
    “难道不是为了给我送剑?”姬洛反应更快,当即扬了扬手中的剑器。
    装睡的人叫不醒,有心相瞒的秘密都会烂在肚子里,姬洛知道明察不可,所以自竹海是非之后,借师昂和帝师阁的势力,查得来许多蜀中轶事,甚至包括那位西侠的生平。再结合楼西嘉的遭遇,沈天骄的作为,李舟阳在江陵城中与桑楚吟的密谋,以及那夜蜀南训练有素的护卫,要说看不出半点端倪是不可能的。
    姬洛挑眉,他知道和灭国的成汉有关,却笑吟吟地望着李舟阳,半句话都不说,狡猾地等他率先袒露。
    “是,为了给你送剑。”李舟阳负手而立,似乎也在盘算究竟该不该和盘托出。姬洛无疑是个通透的聪明人,引为知己当是不错,可聪明往往与危险伴生,此去秦国还不知前路是否会横生变数。
    于是,他磨蹭半天,避重就轻答道:“我在建康时顺路行船去了一趟灵隐寺,当我看到所谓的拆斗痕迹时,便知道不是你。你知道,对于剑客来说,所谓的‘天下第一’、‘重剑开山、轻剑如星’不过是虚名,剑心气魄才是识人标志。”
    “人可以伪装,但剑伪装不了。”李舟阳道:“那是一个人的灵魂,也是我们的眼睛。”
    姬洛又何尝不知道,这才是三人较智真正有趣的地方——
    李舟阳去建康,姬洛早就知道了,师昂当初挑了吴郡走,也有顺道替他在江左打听的意图。他虽一人孑然,可偏偏上至金尊玉贵,下至三教九流的朋友比较多,有四劫坞扼守航道,李舟阳过江除非会飞天遁地,否则支会北罗一声,那夹岸的渡头都会成为眼线。
    桓温一死,李舟阳立刻明目张胆入城,还敢在桓府以及归义侯府附近徘徊驻足,简直活脱脱司马昭之心。既然有此身世牵连,那他而后将走的路则不言而明。
    所以,与其说是李舟阳想借姬洛作掩护,以朋友的身份“顺路误入”秦国,暗中生联合之意,不如说是姬洛这半年多的拖延,是因为一直在等他。最后谁借谁的刀,还说不清。
    想到这里,姬洛“呵”出一笑——
    师昂只说他和初见时的容貌气质不一样了,而他自己清楚,恐怕里外都不太一样了:从前他少有主动算计谁,多数时候都为自保,不过如今形势却不同,他要报仇,更要揪出幕后抟弄的黑手。
    下定决心的人是可怕的,就像那些前仆后继的铸剑师一样。
    “如果你失策了,我并不在云梦呢?”姬洛忽然问道。
    李舟阳想了想,作答:“你若不在三山上,我便四海相寻;若四海也不见,我便学延陵季子挂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