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半只脚跨入门后的师夫人突然悄声退了回来,盯着师惟尘背影犹豫了片刻,方才幽幽道:“帝师阁的事情你不用管,自今夜起,你需暂离云梦,我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需你秘密去一个地方……”
“师母请说,弟子万死不辞。”
师夫人却突然转过身去背对于他,掩袖低声一笑,像怪异神志的话本子中描写的夜来女魅一般,透着诡异:“你知道为什么是你吗?”
师惟尘肩膀几不可见地颤了颤,人没回头,却先闻言长叹,师夫人听那和着雨水的欷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芦苇海外,野渡一船,有两人举伞并立,在飘摇风雨里不动如山。
左边是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儒生打扮,纶巾裹发,下巴青须一撇,一双瞳子顾盼昂扬,隐有鹰视桀骜之相,两颊颧骨高推,尖锐中透着些许刻薄刁钻。
而右侧则是位魁梧壮汉,脸盆子足比身旁人大了两倍,背宽如虎,腰粗似熊,一身肌肉练达,仿有搬山填海之气力。他手里扛着把飞龙戟刀,仿三国时第一猛将吕布的方天画戟制式,但井字戟与长钺一般多用作仪仗,相较笨拙,因而此处摘去一月牙刃,改为细密倒刺,实战中既增加了威力,又能减重加速。
“你说师瑕死了吗?”猛虎般的汉子咳嗽一声,将长戟往地上一拄。
那公子打着羽扇回头睨了一眼,故作调侃道:“你就这么没自信?我可听说从前汉塞关隘前,你与‘西侠’李长离一战,差点以混元劲将其‘棍剑’震碎,那李长离与师瑕乃旧友,两人相较切磋各有胜负,你在怕什么?”
说话的公子从穿着到谈吐一味追求模范汉末名士智囊,可惜气韵差了些,沉淀尚不足,风姿气度少了点雅量,最后话出口调侃不成,反倒有些刺耳,好比画虎不成反类犬。
“那是以前!”‘蛮将’重夷与李长离乃为旧友,两人出身不同,虽非一族却惺惺相惜,此时‘智将’风马默骤然提到,教他心中升起一股烦闷,不由咋呼道:“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但这次他们几乎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何况还有那个神秘人襄助,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身边人沉默未答,那重夷是个急功近利的性子,当即气鼓鼓把话说死了:“罢了,我混元功也不是吃素的,少说一月内,他必经脉尽断而亡,若不成,我提头来见!”
“诶,重夷大哥,又没人逼你,你这暴脾气若是主上见了,多半又要说道许久,小弟我方才那么说,不过是与你玩笑罢了。”风马默拿羽扇一点,悠悠笑道。
听过他的话,重夷这才两道粗气鼻孔出,愤懑暂歇,只是心头忽又起另一事想不通:“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把云门祭祀推迟在两个月后,换作我,干脆直接不办就行了。”
“当然不行,云门祭祀事关朝堂,更何况中原武林无主,又出了临川宴的风波,师瑕现在出不得事,他必须得坐镇云梦泽!按理说帝师阁应该将消息捂得严实,可消息不日便流出,我倒是没想到,那个人手脚这么快,还能撬动帝师阁的人。”
重夷接口道:“这次若事成,主上一定有重赏。”
“云门祭祀……捏个大凶之兆,也不是不可推脱,我猜他们也有私心,帝师阁不愧是帝师阁,好一招打二还一(注)。”风马默低声呢喃,将羽扇在手中轻拍三下,第三下时他眼中乍现慧光,高深莫测道:“如我所料不假,他们在等一个人。”
“等谁?”
书生将伞柄交付到重夷手中,自个儿提裳踏上渡头,跛足步入雨中:“再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一切按计划行事。”他的话音虽柔和,却有杀机顷刻荡平草木,比起瞧着相貌凶猛,实际耿直豪言的重夷来说,更见狠绝,不留余地。
“究竟在等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一章,给点交代。
下一章开始进入整个清明风令篇最重要的剧情~
注:科普一下,打二还一,围棋术语,大概意思就是说我让对方提掉我两子,我可以顺势马上提对方一子。
第147章
咸安二年,七月廿三, 黄道吉日。
卯时一刻, 天已大亮, 帝师阁上下各司其职,尽皆为今日大祭而忙碌奔走。
帝师阁令字辈弟子令颜因濡慕之情而多为大师兄师惟尘马首是瞻,时常跟在其左右分担劳责,对一应事务倒是了若指掌。他向来留心,接连三四日未见得师惟尘的影子, 不免多疑,这日一早请安路上还未来得及取证,便被年初新来的小子撞了个满怀。
但凡历任经久的地方,勿论是江湖高宗, 还是王侯簪缨, 都要较自由的门市坊间多上半箩筐的繁文缛节。帝师阁自然不例外, 依旧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等规矩, 讲究行容端庄, 语迟人贵的礼仪,因而堂前有人疾走,历来少见。
“你怎么回事?”
令颜一开口, 那小弟子像见着了救星一般,忙把手头上的锦盒往前一托,小不点儿似的人不争气地抹了把眼泪,又紧张又羞赧, 缩着脖子道:“令颜师兄,这是夫人要的礼服,可是方才我去过夷则堂,除了阁主躺卧养病,一个人都没有。这……这祭典辰时方始,若寻不到人,罪责可就大了……”
帝师阁讲究因材施教,除了旁门左道,从不干预弟子喜好,反而各类典籍技艺皆予以支持,令颜对望气术有所钻研,因而时常以面相观人。那师夫人他曾见过几面,一瞧眉目寡淡,颧高脸瘦,必然是性冷之人,做事不喜欢跟人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