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去往彼岸,不该是与冷冰冰的骨架为伍,那灰衣人至少也应是和自己说笑打个招呼,劝自己转生时寻个好人家,多读圣贤书。
“关拜月……真的死了吗?”
姬洛抖着手去抹脉息,空洞平静。他用力甩了甩头,心中沉闷,一时间也不知往何处去,干脆好心将地上的尸体掩埋了,毕竟人死为大,理应入土为安,虽然他觉着他们现在就在土地之下。
埋人的泥多的是,刚才那天崩地裂似的大洞开阖,顶头上能塌陷的东西都稀里哗啦砸了下来,姬洛没有趁手的工具,干脆往返身侧徒手捧来。
忙活了大半天,好容易墓成,姬洛早累得脱力口干,但他不敢随意喝这地下河水,传说暗河都通往黄泉。因而,他只能摸到附近岩石壁下,背靠卧着,恢复体力。
就这么躺卧着,他忽地摸到了方才在虎皮钩藤下瞧见的那柄钓月钩。
姬洛打了个激灵,用手扯了扯钩索,发现那一头竟然有绵力,他赶忙顺着方向摸了过去,沙土里隐约露着一只手,手上带着一截草环,那是他在洛阳用门前狗尾巴草编制的,送给了吕秋。
人都说大恩不忘,结草衔环。
姬洛捧起那双手,口中反复念叨着“不,不!”,话未出口,双目已盈满热泪,滚落如珠,他堂堂男子汉,两年南来奔波,从未有一刻如当下这般心碎恸哭。
“秋哥?不!不是你!”他一边摇头不信,一边拼命地扒拉盖在上层的褐土,直到双手十指破皮血出,直到下面的人完整的呈现在他眼前,他捧着火折子燃起的微光,彻底呆住了——
云岚谷潮湿且闷热,尸体的皮肉已尽数腐败,甚至可见白骨,姬洛哭到伤心处,用牙齿狠狠叼住自己的左手,右手不停在破碎的衣布下翻看,他所能忆及的凭证全不放过,可每查看一处,他的心就如被烙铁捶打一次,反复心碎,直到他再也找不出能否认这具尸体身份的证据。
“啊——”
左手上深可见骨的牙印渗出血水,姬洛整个脸都扭曲了,往事一幕幕袭来,悲愤控制了他的行动,他扑身上前,一把抱住腐烂发臭,几欲令人作呕的尸首,再也难掩情绪,“秋哥,秋哥!是谁杀了你!又是谁诱你至此!”
他很清楚,吕秋乃是受隋渊所托南下,未与他人结仇,以他的功夫,只要不是遇上绝顶高手非要血溅三丈,就算不能力敌,想留下性命也未必不能行。何况,尸首是随刚才震动而从顶上落下的,此处乃宁州云岚谷,与柳州白门隔了数千里之遥,他万万不该交代在这里。
想到这儿,在尸首上埋首片刻的姬洛撑起身子,继而将吕秋轻缓放平,深吸两口气稳住哆嗦的身子,死死盯着地面,两只瞳孔猛睁,就着狭隘的空间对着死去的人磕了个头,随后自言自语道:“秋哥,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姬洛发誓,必要查出真相,替你手刃仇人!”
说罢,他如挽鱼线般,将断成两截的钓月钩收了回来,轻轻系在吕秋腰间,这一系不得了,他在腰下一隐蔽处摸到凹凸异物。
姬洛发疑,不由拧眉,须臾后展眉:秋哥腰间素来夹有暗层,往昔吕夫人多有苛待,他怕我馋嘴,便会私藏米饼熏肉给我,莫非……
思路一通,少年赶忙拿身上短剑在腰间碎布里一划,果然掉落出两片薄纸和一卷白帛。昔日虽有蔡伦造纸,但如今白纸仍是难得之物,这纸上手书乃是以鲜卑文写成,想来是吕秋行走这两年盘缠得来不易,白纸轻薄,这贴身记载之物必是十分重要。
姬洛将纸片抖开,右行第一句便是直呼其名——
“小洛儿,原谅为兄当日不告而别,两年来,思念之情甚是难表。此行凶险无常,若你幸得此信,为兄或已亡故……”
“……我乘船南下柳州,盘桓几月,得知南系白门掌门隋铁心已殁,幸遇其传人董珠,将掌门之信亲手交付,才知白门通信暗藏密文……我与董兄因此重开隋铁心棺木,在其身上得一竹条,以白门秘法浸泡,旧字晕散,现赭色小篆九字:‘相故衣携凯风令南来’。董兄怀疑隋铁心之死与此令有关,遂邀我一道入滇南寻人……”
再往后,那字迹被露水浸湿,墨迹已散开,不甚清楚。但通过这些字句,姬洛大致也能复原当时的情况——
若他所料不假,这封信该是写于滇南之行以前,吕秋心有预感有去无回,故而提笔留下遗言。
以上种种看似皆在情理之中,但姬洛掰开细品,却又觉得不大对劲:若真是如此,此信万不该随身携带,这密林深幽,若无人来此岂不是一辈子也交不到自己手中?除非秋哥有把握自己,或是那位信中提到的董珠能出去,才敢这般有恃无恐。
思及此,姬洛抖开了那卷布帛,上头绘着滇南地图,右下角还残留着一个血手纹。他粗略的记了一遍,堪堪将两物贴身藏于衣内。
随后,姬洛起身欲将吕秋就地掩埋,好使其入土为安。他拿着短剑翻土,手中的火折子却在这时不甚打翻,滚落至不远处,照亮的那一方泥里露出一片完好的肌肤。
姬洛大惊,将褐土翻开,果然发现了另一具尸体。尸体形貌难辨,但看身材,是个男人,且拇指老茧重,腰上缠着另外半截铁索,可见这才是落于吕秋身旁的钓月钩真正的主人,想来便是那位南系白门的传人董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