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的偏方,据说能止痒。”爨羽一边解释一边摘了两片大青叶子,给姬洛双手包了个鼓鼓胀胀。待做完这些抬头时,忽瞧见姬洛目光沉沉盯着她没动,爨羽别过脸去,有些不自在,因而小声地问:“你……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恶心。”
姬洛摇了摇头,眼中多了分温情:“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舍得让你以身炼毒。”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爨羽哼了一声,捧着小脸左左右右晃了晃,一双眼睛像蒙了雾气般朦胧不见光,“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但也许只有扳倒了天都教,日子才会好起来。”
爨羽毕竟是爨氏的人,此前对滇南讳莫如深,这会子开口了,话中对其也多有不屑。姬洛听进心里,嘴上不置可否。他总觉得爨羽想法和行为同常人有异,可是又不甚清楚,直到他看到眼前这个小姑娘殷勤地帮他做活计,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大对劲。
譬如,看他两只手包得跟玉米棒子一般,爨羽捂着嘴乐不可支,提着兔子往溪边跑:“你别拆,我帮你杀兔子就是了。”
可惜,爨羽根本不会杀兔子,那过程看得姬洛心惊肉跳——
只见她将鲜活的野兔往地上狠狠摔打了两下,见那小东西不再挣扎动弹,随后挽起袖子,按住兔子四肢。按理说这姑娘杀人利落,杀只兔子也该是干干脆脆,接下来便是割口剥皮放血一气呵成。
然而,爨羽根本没有那样做,她无从下手时,竟然将兔子四肢纷纷拧断折碎,像个野蛮人一般将皮毛以手撕扯开。
关拜月和庄柯这两个大老爷们在树上瞅见这一幕,都胆中生寒,面带冷汗。前者嘴上嘀咕了两声:“这姑娘心里头是不是有病!”
“有病!”庄柯附和,“病得不轻!我看,等王汝醒过来,不如你让他上书讨个说法,叫朝廷派人来把这鬼地方一锅端了吧!”
那手段之残忍,姬洛离得近,几乎无法想象动手的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他忙奔过去,将手头的青叶子震碎,两指按住爨羽的手腕。
“怎么了?”爨羽歪着头,如临大敌。
姬洛一刀结束了野兔的痛苦,皱着眉头道:“你……就没有什么反应?比如难过,同情,或者心里觉得这小兔子如此可爱而下不去手?”
“我们不是要吃它吗?怎么会下不去手?”爨羽的反应很怪异,她拎着断裂的兔腿将兔子倒提起来,皮毛上的血水几乎要溅到姬洛脸上,“我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为一只兔子而觉得……同情?”
那一刹那,姬洛破天荒词穷难答。
爨羽的眼睛澄澈干净,干净到没有柔软与刚强之分,也没有怜悯和凶残之别,她所有的动作都出于本能,本能残忍是因为别人对她残忍,而过去的时光里从没有人教她学会善良。
“我做错什么了吗?”爨羽茫然地扔掉手中的兔子,连手也未擦,跑过去圈住姬洛的手臂。
“以后我们不杀兔子了好不好?”姬洛用手圈住她,随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背,而后衔来一朵花,“你看这朵玉兰花美不美?”说着,他将花朵攥在手心,直至碾碎,“可是这样,它还美吗?”
爨羽无辜地摇了摇头。
姬洛变戏法一般又隔空摘来一朵花,打小姑娘眼前一晃,而后随手别在她鬓发间:“美好的东西是需要呵护的,女孩子应以手撷花,相映而笑;何苦杀人沾血,无端颓萎?”
身前就是清澈见底的溪流,爨羽往前俯身,临水相照发上的花蕊,而后呵呵一笑,伸手去捞姬洛的双掌,放在鼻尖嗅了嗅:“小哥哥,你的手好香。”树缝光影下,那个穿着鲜艳彩裙的姑娘回头对他一笑,话中却无限悲凉:“但留这余香,已然足够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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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营地后,姬洛背着爨羽上树,三人烤了兔子飞鸟勉强果腹。关拜月和庄柯小憩了一会,爨羽玩心大发,拿草汁在两人的脸上胡乱画王八。
见她仍有稚子童心,姬洛心中下了决心,决意教她‘改邪归正’,至少那时,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挽救一个人,救她去过普通女儿家的生活。
爨羽爬到姬洛肩头上,央求他将自己举上云霄,姬洛两步腾身直上冠顶,两人得见天光,都抖擞精神,为滇南密林奇景心生喟叹,不由呼风唤云:“喂!”
“喂!”
山谷里荡出回声。
关拜月惊醒,半眯着眼骂了句:“两个小兔崽子,吵什么吵!爨氏的人不过界,不代表那天都教的人不可手眼通天!”
爨羽心情舒畅,混熟后张口就要跟他抬杠:“大叔我就专吵闹你,下回在你耳廓里嚷嚷!”说完,还拍了拍手,仰头去看姬洛,笑容里有点小得意。
姬洛抿唇未出声,就见刚才那一声喊叫惊飞的鸟群中,慢慢被流光照射,呈现出奇异的幻彩。滇南的水气在此刻被蒸发到了顶上,升起一层薄薄的烟雾,笼罩着那“舒展经络”的庞然大物。
“你们快看!”姬洛再也忍不住了,像枝桠架子上的两人招呼。
庄柯鼻翼一动,先一步登顶眺望:“芬芳聚顶,百毒归元。”
“高五十丈,敷张如盖……”那大树展开,方圆的树木皆为俯首。而垂落的枝条上落满了红色的花,如凤凰火羽,又如晚霞织锦,美而不可方物,“‘三百岁作花,九百岁作实’(注),看来真如《神异经》所述那般!关先生,你看那花像不像枔又姐背上生出的那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