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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具重铸的躯体聚拢了他的残魂。
    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黑龙脱力地倒在祭坛上,眼睫低垂着,抱着身边一动不动的人,头抵在他的颈窝中。
    良久良久,他听到“咚”一声,轻微得不能再轻微的心跳。
    玄蛟居然松了口气。
    他背负着手,看孟鸣朝化为本体——那本该是条矫健漂亮的黑龙,倨傲地俯视人间,却因为累累伤痕显得疲惫又狼狈,身上的黑鳞破碎剥落,掉了满地。
    黑龙小心地将那个随时可能散了那口气的人背到身上,清吟一声,背着他越过云谷,去往苍山的更深处。
    玄蛟再次见到他们是在几年后。
    方满堂回到了一团糟的方家,重新主持大局,收拾人族剩下的残部,与妖族在云谷进行了最后一战。
    那一战里,方满堂使出惊天一剑,独力斩杀了一只大妖,又重伤另一只,刺离剑崩碎,杀红了眼的人族倾尽全力,杀死了那尊大妖之后,局势逆转。
    余下的三只妖王一只下落不明,玄蛟重伤被擒,黑龙避而不战——失去妖王的妖族溃不成军,节节败退。
    无数妖族哭着跪求孟鸣朝领军出战,但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吭声。
    妖族败了,早已没有回旋的余地。
    而人族也没有好多少。
    云谷方家被偷袭之后,大批妖族穿过山谷来到大陆另一端,肆意掠杀,生灵涂炭,各家各派倾力一战,大多覆灭,余下的也气息奄奄。
    两败俱伤,只是妖族伤得更重。
    大战结束,方满堂抱着碎剑消失,不久灵魂玉牌破碎,身死道消。
    他如愿以偿,生于云谷,死于云谷。
    而玄蛟的记忆也终止于被封印镇压的那一刻。
    方拾遗茫然地摸了摸眼角冰凉的泪水。
    两千多年了。
    他好不容易从那种剜心之痛中剥离出来,瞥见孟鸣朝的表情不对,勉强压下一腔沸腾复杂的心绪,强行调笑了一句:“看什么呢,都死了几千年了,现在人在你面前。”
    孟鸣朝怔怔地望了许久千年前方满堂消失的地方,倏而转头,深深盯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四周忽然震动起来,随着玄蛟的记忆结束,砰然破碎,露出底下黑色的世界。
    没有光,没有风,时间流逝在这里仿佛停滞了,这是一方安静的小空间,不远处静静漂浮着个一条长蛟,仿佛随时会醒来。而长蛟之前,站着两人。
    方拾遗警惕地挡到孟鸣朝面前,脸色稍变:“是你!”
    站在玄蛟身前的,可不就是那位“白发修士”!
    先前尚未细想,此时一看,才觉出此人的面容与玄蛟酷似,而玄蛟又与孟鸣朝的五官有些微相像。
    白发修士身旁的人浑身罩在黑袍里,隔着老远就能嗅到股腐朽浓重的尸气。
    方拾遗握着剑的手又是一紧:尸王!
    他曾经随萧凛与他交过手。
    白发修士闭着眼,似乎此前都在与他们一起看那段回忆,此时缓缓睁开,眼眸里复杂地翻涌过悲伤与怨恨,负手而立,淡声问:“我父亲的记忆,好看吗?”
    方拾遗想起外面等着的瓮澄,浑身发冷:“我师叔呢?”
    “还活着,”玄慕淡淡道,“看在她与我母亲眉目有两分相似的份上,暂且留她一命。”
    方拾遗紧绷的肩膀这才稍微松了松,脑子又控制不住地乱起来——他现在只想坐下来,和孟鸣朝好好说说话。
    他们两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方拾遗想知道他身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孟鸣朝为什么要剥离恶念,为什么会身受重伤,为什么会变成个小孩儿,记忆残缺,浑浑噩噩地到处流浪。
    而他一个已经死过两次的人,怎么还会重现人世。
    是谁又拼凑起了他那点可怜的残魂,修补起来后,装进这副身躯,起名叫“拾遗”?
    怪道他总是衰运,天道这是不满他这早该魂飞魄散的人三番两次爬回来呢。
    孟鸣朝上前两步,又将方拾遗挡到身后,低声道:“师兄,我对付他们,你去出口等我。”
    “开什么玩笑。”方拾遗拔出望舒。
    千年前的刺离神剑拥有剑灵,可惜在云谷一战中剑身破碎,剑灵重创。
    千年后剑身重铸,剑灵可能在这过程里给熔傻了,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此时感应到主人貌似清醒了点,才兴奋地嗡鸣了几声,若不是被握着,恐怕会飞过来蹭他两下。
    气氛紧绷着,传说中的大妖之子却没立即出手,他的眸光落到孟鸣朝的剑上:“说来我还要叫你一声表叔,我出生前,母亲给我取名玄慕。”
    孟鸣朝淡淡道:“我不关心你叫什么。”
    玄慕眼中似有嘲意:“你想起了多少?你恐怕不记得,你手上这把剑,是用我父亲剥落的鳞片锻造的。”
    孟鸣朝毫无动容:“用来杀你正好。”
    玄慕竟也不动怒,转而看向方拾遗:“你的记忆恐怕被封着,什么也想不起来吧。”
    方拾遗:“封着?”
    “不然那些人怎么达到控制你的目的。”
    玄慕的嘴角勾出个冰冷的弧度,“大概是残存的那点愧疚,亦或是他们想要你来救温修越,勉强透露点消息,告诉你你是‘方家后人’,但身为当世人,几千年前的恩仇早就一笔消了,想毕以你的脾气,也不会计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