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与被带回来那夜他听到此生最为凄厉的尖叫,那时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自古以来,生而为魔者并不可怕,因为此种人本就一无所有,杀伐只是纯粹的欲。可怕的是圣人堕魔,剥夺高洁,踏入泥沼,一个人经历过绝望,心死尽只剩恨,那才是最猛的毒。
后来,秦翦收陈相与为义子,他改修了蛊术。
秦暮涯看到他眼中的星落了。
他知父亲所为太过独断,但自己又无可奈何。
他喜欢陈相与,喜欢他眼中再也不会亮起的星。他总拉他一起修行,一起喝酒,一起去他的秘密基地——蟠龙寨顶,那里很美,翠竹整齐排列成的屋檐在月光下撒了层淡淡霜华。
他在月光下打滚,从顶滚到底跑上去再滚下来。那时他已经十五岁了,再做这些幼稚的举动显的傻而可笑。可陈相与没有笑,哀莫大于心死。
在秦家那一年里,无论秦暮涯怎么努力,他一次都没有笑过,眼中的星也没有亮起。
那一夜,千睛城被火海包围,四处都是着火的死侍,他们翻滚,扑腾,趴在地上痛苦哀嚎。
秦暮涯不明情况,从房里冲出来时只见尸横满地,浓烟滚滚混着呛鼻的气味,那是人肉烧焦的味道。他大声呼喊陈相与。
一抬头就看到见担心的人坐在蟠龙寨顶,冷眼俯视这接天衔的火海,他提着一壶酒,悠闲的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火光将他的白衣映的通红。那一刻,秦暮涯看在他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笑容。
往事历历在目,秦暮涯捂着脸哽咽:“我们一起喝酒一起修炼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秦家!为什么你要杀父亲!”
第60章 暮涯篇(终)
陈相与叹了口气,弯腰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我没有选择。”
江西泽曾问他恨不恨世人,这么多年他也曾问过自己,恨不恨?恨不恨这群将自己推进深渊又不自知的人?
无论多少次,他的回答都是不恨。
不动声色看了眼身旁的江西泽。重生后被养的太好,护的也太好,安逸的生活已磨平心中戾气。累了,前尘旧恨不想再去执着,对秦暮涯自然也没什么怨恨。
“呵呵!”秦暮涯甩开他的手。“只是因为父亲要效仿藏佛府君,所以你便杀了他。难道这些人不该死吗?难道这些人不该死!”
陈相与道:“不该。”
秦暮涯恨恨看他,脸色青紫变化了一阵,一口血吐了出来,召出灵剑插在地上,众人一下后退了几步。
秦暮涯撑起身体缓缓站起来。
陈相与看着他这幅破败身躯疑惑,按理说蛊虫反噬只是气息紊乱,何至于萎靡至此,他道:“残蝽呢?”
秦暮涯低着头笑了,拇指擦掉嘴角的血迹,身躯摇晃了两下。“残蝽,早就不在我身上了。”
“准确来说,早就不在这个世间了。”
陈相与蹙眉,炼蛊之人阶品越高,本命蛊与蛊师连接越紧密。到了秦暮涯这阶品,除非他受过致命伤,否则残蝽不会死去。
秦暮涯抬起一只眼斜撇他。“你知道蛊甘吗?”
陈相与茫然。
“你不知道的。”秦暮涯仰起头,勉强站定。“这是一本秘录上记载的东西,我一直没给你看过。蛊甘,就是将高阶蛊虫研碎喂养而成的一种虫,那虫与蛊类通,只不过那是专门下给蛊下的蛊。”
陈相与一下便明白。
“飞卿失控不是偶然?”
秦暮涯坦然道:“是我做的。”
雁回峰围剿后心高气傲的他弃了蛊术,根本就不是为了迎合世道,而是他失去了本命蛊,这辈子不可能在此道上有所成就,不放弃又能怎么办。
“我把残蝽研碎喂给了疯头蛊,下在飞卿身上,在合适的时候控制它。”
“让你跟你守护的世人——同归于尽。”他咬牙恶狠狠说出最后四字。
飞卿受到波动,自肩头跃下顷刻涨大张开血盆大口俯冲而至。
秦暮涯平静抬头,眼中倒映着飞卿的獠牙。
“罢了。”陈相与闭上眼睛,摸着飞卿冰凉的鳞片,轻轻吐了口气,阻止它把秦暮涯生吞。
他蹙眉看着秦暮涯,看他苟延残喘的站在那里竟觉悲哀。强行剥离本命蛊,绞杀,落下终身伤。这些年拖着一幅残破的身躯生不如死。
“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毁了自己,背弃蛊道,杀了从小陪你长大的残蝽,只是为了杀一个我。”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与秦暮涯对面而立。
“我当时就说,你父亲给你赐的这个字不好,日薄西山是为暮,穷途末路是为涯,如今你还真是应了这字,落得如此下场。”
秦暮涯看他阻止飞卿,手紧紧握着灵剑剑柄。“你不恨我?”
陈相与道:“我恨你什么?”他看着秦暮涯,毫不掩饰的怜悯。“你虽比我多活了二十年,但这二十光阴,你活着同死了有什么区别,还不如死了。”
拍了拍飞卿,它立刻化成一条金芒虚影盘在身边。看着退后十步依旧一脸惊恐的众人,明明是那么多人,御剑的手却都在抖,长长呼了口气。
“我谁都不恨,也不想复仇。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我的报复夜不能寐。”
“当然,如果有想找我报仇的,尽管来,我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