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挑空的高台垂下一条铁链,弗林特两三步踏上木杆,把锈迹斑斑的铁索绕在自己手臂上腾空而起,紧接着他双膝发力一跃坠落,用身体和下坠的力量顶上追来的猎人胸膛,后者猝不及防仰倒在地,弗林特将饮羽连刀带鞘击向此人咽喉,掀开他的面具。
他对上一双没有温度的幽绿双眸,这人有博纳塞拉特有的不辨年龄的脸孔,口中溢出鲜血,仍然试图举枪射击,被弗林特一掌将手枪拍到远处。
猎人的同伴正在赶来,脚步声就在不远,然而弗林特双膝压在这个被他制住的猎人头颅两侧,居高临下,喘息着问:
“你叫什么名字。”
有闲暇去问别人的名字,这在这种紧迫的时刻下发生非常不合逻辑,但弗林特有必须要确认的事,因此他不再试图甩开他们,而是与之对话。
弗林特希望得不到任何反馈,这样他就能下定决心跟这些他昔日的族人刀刃相向——虽然他早已这么做了、杀死过他的同胞,可是当他跟何塞推测出背负博纳塞拉之名的猎人们对他们的伤害很可能是被人操纵的结果,这些人如果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是魔法、血魔法或者类魔法的操控,那就去找能够解除或反制的方法,如果是药物的作用,那就配制解药,他们这样冒险穿过鹰空山而不是去走关隘就是怀着这一目的——山底的二号分析机能为他们找来必要的资料,他们不仅是在摆脱危险,也是想让尼奥那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弗林特已经愿意相信,即使是再冷血的猎人都一定存在感情,对父母、孩子、伴侣或是兄弟姐妹,一道咒语或是一剂药物不可能把它们全都磨灭。
是不是被谁控制,只要从行为和语言上就能窥见一二。
“布兰佐·博纳塞拉,你不记得我了么,弗林特。”
布兰佐,大导师之一,弗林特幼时曾教授过他学习射击。
弗林特没有想到对方还能够正常对话,他晃了下神,但没有忘记剩下那些即将到来的猎人,因此他语速飞快地道:“谁给你们的命令追杀我跟何塞·伊诺?”
“族长和长老们一致的命令,你背叛了,弗林特,你还记得自己是博纳塞拉未来的族长吗?何塞·伊诺蛊惑了你,你被吸血鬼迷惑了,你本来应该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你竟然会被那些恶魔的后裔迷惑。”
猎人的回答带着不容怀疑的感情/色彩,弗林特想从中辨别出这是否是事先编排好的台词,然而遗憾的是,这番话出自于布兰佐的内心。
家族上层还是在用虚无缥缈的谎言来让所有人卖命。
他咬牙切齿道:“你们都被他骗了!被长老!被埃德蒙·博纳塞拉!诅咒跟天使毫无关系,而你们在与自己的创造者为敌!”
布兰佐眼中映出弗林特的愤怒,他麻木而平静地问:“你怎么证明?”
弗林特默声。
“如果你有证据证明他们是错的,长老和族长是错的,为什么不拿着证据站出来,而是逃走呢?”
布兰佐的表情已经变得冷酷,“混杂了外族的血果然没能让你成为一个纯粹的博纳塞拉,我们都对你很失望,弗林特。”
这些人明明从弗林特幼时就在用异样的目光窥探至今,他从未受到过理解跟关注,他们只会命令弗林特依照他们的要求在命定的轨道上前进,只要偏离一点航向,就用失望和惩罚来磨灭他反抗的意志。
他是靠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爬出那个冰冷彻骨的牢笼的,而他们,时至今日依然不去关注密督因诡秘背后的真相,陈旧又腐朽,配不上神匠最完美的作品之名。
弗林特紧紧捏着刀鞘,压低声音,“你们知道我在哪。”
“我们知道。”
“通过什么方法!”
布兰佐眨了下眼,空洞地盯着他,重复着,“你知道这件事毫无意义。我们知道你在哪里,弗林特。你逃不掉。”
家族的意义,他早就不屑于遵从了。
“你们绝不会得逞。”
弗林特已经没有时间跟他辩驳,他不得不用刀鞘敲晕布兰佐,在猎人的同伴到来前,他在弥漫的尘土间再度没入黑暗。
“您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灰堡的藏书室,米迦尔维持捧着古书的姿势待了好久,直到他手臂已经酸痛到引起自己痛苦的注意,他才回过神把书放下,没有翻开一页。
“哪件事?”教宗把仓鼠还给学者,这只小动物像是终于逃脱讨厌的人的钳制,跑得很快,一下就钻进米迦尔的衣服里没了影。
“您要把整个博纳塞拉家族的异常交给何塞和弗林特区区两个人处理。”
尤斯塔斯整整自己的衣袍,没有悲喜地道:“是的。”
年轻的诺兰学者深深吸了口气,低着头,眼睛瞄向古书上即便竭力保存但也即将朽烂的布制封皮,他缓缓开口:“您知道博纳塞拉是多可怕的存在,而他们却‘只有’两个人。”
“天使与他的眷顾者是这块地方唯一有可能解决这个事端的人。”尤斯塔斯的言外之意,如果连他们都无法做到,那就没有人能做到了。
米迦尔陷入沉默,他面上依然表现得非常拘谨,像是有些话必须要说出口却不敢这样做,但是最后,他狠狠叹了一口气,“……何塞跟弗林特也是人类,跟我们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介凡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