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熬过诅咒发作的时间……
死一般寂静的人群里突然高声传来带着哭腔的嗓音,是那个告诉弗林特何塞行踪的园丁少年。他双手合十,泪流满面,声音发颤地高叫:“天使会庇护我们!有着神赐容颜的猎人就是证明,我们怎么可能伤害神的使者!”
“我讨厌有人在我面前提到神。”威拉德不高兴地撇下嘴角,扬起下巴示意身边的同伴,被无声嘱咐的吸血鬼快步上前,在所有人做出反应前将高声祈祷的园丁拖出人群,一只手卡住他的脖颈把他提了起来。
少年的尖叫唤起弗林特的注意力,他猛地抬首,忍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移动,将视野中仅存的红影作为目标,然而身体的滞涩和钝感这时化为恶意十足的劣势,在弗林特拔枪扣动扳机时一并显现,他没法瞄准,他不知道自己的敌人身在何处,有没有把人类当成靶子。
“砰!”
最终子弹擦过吸血鬼的小腿钉进墙里,弗林特将转轮拨到银钢子弹所在的弹匣,还是依靠经验击中了吸血鬼。可这回他的运气消耗殆尽,提着少年的是个高位血族,银钢也没能留在他体内造成毒性,吸血鬼男人恼羞成怒,将快要断气的园丁甩到地上盯着他,“杀了猎人!”
没能听到吸血鬼在说什么的弗林特用刀鞘支撑自己的膝盖,俯身想把落单少年扔回人群。
——哧!
“!”
痛感后一步反馈至大脑,陡生的异变中倒在地上的园丁少年双手高举,一截短匕刺进弗林特的肩胛骨,如果不是猎人下意识躲闪,这柄被他给予人们防身的利刃现在已经刺进了他自己的心脏。
随着人群的惊呼,匕首卡进骨缝,以少年的力气没办法轻易抽出,痛疼唤起弗林特混乱的神智,他狠咬自己的舌尖尝到更大的痛苦和腥甜,喘息着掰开被催眠的少年的手腕,将他甩向卡德所在的位置。
人们立刻七手八脚把少年按住。
见弗林特紧绷地拔出肩胛的匕首,看完一出富有创造性闹剧的威拉德接着高扬嗓音,“我给过你们机会了,这孩子做得就不错,他能离开这里。手脚可是有限的,再不抓紧时间可就没机会了。”
“闭嘴!你这个恶魔!”卡德怒不可遏,他知道吸血鬼有种邪恶的能力能让人干出违心的事,吸血鬼不仅要让他们承受恐惧,还要忍受心灵的煎熬。
但不是所有人都跟卡德抱持着同样的想法。
“我们不是杀人……”
“他不会死的,看看他的脸,只要不死就……”
“我、我不能死!我家里还有、……!”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他们中有一些拿着猎人给予的武器,还有些手里只有木棒,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跟自己的良知博弈。
“呸!”卡德大吼,急切地站起身,身上再没有最开始恐慌的影子,“他没有丢下我们!这帮吸血鬼就是一坨狗屎,他们的话就是在放屁!为了自己的命出卖救了我们的人,你们不会良心不安吗!”
“……”
“……”
也许是服从了道理,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头脑冷静下来,大部分人都被卡德吼得没了声音,他们手上的武器也慢慢放下了。
这不是吸血鬼们想要看到的一幕。
弗林特注意到有一道红影掠向一个站起来的男人时,只来得及将圣咏换到自己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试图阻隔吸血鬼的杀意。
可是这一次他没能成功。
卡德只见自己眼前渗出血光,徒劳地张张嘴巴,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失去力气倒地。
他的喉咙被割开了,血洒在他身边的人类的脸上,洒在前来下杀手的吸血鬼脸上,洒在没能赶到的弗林特脸上。
人们抱头发抖,吸血鬼疯狂地笑着舔舔自己嘴边的血,被紧随而来的圣咏戳进后脑,笑容凝固。
可这样换不回一个生命的消逝。
弗林特接住卡德倒下的身躯,而这个中年人的目光已经慢慢失去神采。
“对不起啊……”
卡德的声音只剩下口型,弗林特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他也不知道这句对不起是因为什么事在向他道歉。
是为人们想要活下去而进行了可耻的选择吗,是为拖累了他吗?
死亡到来得很快,没有丁点喘息的空间,而猎人确实没能护住所有人,他没有完成他的承诺。
弗林特咳出一口血,仍然没能摆脱诅咒带来的痛苦。
死亡同样是痛苦的,这种事情没办法感同身受。
天旋地转之中,弗林特缓慢地站起身体,仍然把毫无防备的后背留给人类,面对着狩猎场中剩下的、以及仍在高台上观战的吸血鬼。
弗林特的左臂已经流满鲜血,他手指冰凉,连屈指都能听到清脆的咔咔声。诅咒烧灼他每一条神经,影响他的判断力和感知,呼入的空气像填满了毒素,他走过的每一步都如同脚下布满泥淖,千锤百炼的身躯和赖以生存的技艺都失去原本的成色,他现在每动一下都是对自己的苛求。
他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又为什么要让他人来增加他的痛苦?
没有人是天生就习惯于忍受这些的。
【我可以帮你……】
一直默不作声的圣咏这时在他心底发出异样的声音,这声音仿佛形成实体,渗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