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好像已经提醒过很多次——
不要,弄乱,他打扫过的地方。
总有人记不住。
“宗规有十,师兄你犯了其中之四。我记得其中一条八十鞭,师兄,就算人活着不要脸,恐怕也挨不过去的。”江原拿指腹抹了下脸,手指在舌尖舔了一下,拭去了那一抹血痕。声音已不如先前灵俏,反而有些低沉。
“师兄既然不肯信,我便说一说。”
“第一条,同门不得内斗。”江原毫不顾忌,手指撇开顾明夕剑尖,上前一步。“云行师兄连狗都不杀,他若是因此惩戒了什么人,只能说那人连狗都不如。”
“第二条,不得妄议峰主。”顾明夕有心举剑,却觉得剑身无比沉重,定睛一看,却是江原两根手指按在他的长剑之上。区区两指,有如千钧。“师兄方才,妄议峰主,妄议宗主。已是八十大鞭记在账上。”
“第三条,不得妄议长老。”江原轻轻松松,将长剑压至一侧,人已到了顾明夕跟前。“无情宗没有姓顾的长老,只有姓白的长老。妄议白长老——”
他凑上前,轻声说:“那是死罪。”
“好像还少了一条?那我再送一句吧。”江原伸出手掌送在顾明夕胸前,“反派总是死于话多,不知道师兄听过没有。”
什么——
顾明夕听没听过是另外一回事,但他是亲身感受到了。周围的声音一下变得很远,顾明夕觉得胸口一疼,像有千钧力穿胸而过,然后弟子们诧异的眼神落在他眼底,离他远去。
夕阳红通通的,划过顾明夕眼角——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连着手里那柄握不稳的剑。也就是刹那之间只觉得浑身骨头一痛,嘎嘣一声,整个人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差点连脏腑都吐出来。满眼金星中,顾明夕满腹怒火,正欲起身大骂,忽然周身一冷,余光之中,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靴子。
靴面缎白,缀着海珠。
海珠不足以叫人心凉,叫人心凉的是穿着这双靴子的主人。
“方才是你动的手——”白晚楼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剑。剑身拖曳在地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刺啦声,像一柄刀搅弄你的五脏六腑。随后才俯视顾明夕。“搅我清净,让我不得安宁?”
顾明夕骨头再痛,也抵不过从心底漫起来的冰寒。
他看到了那双眼中的冰冷,仿佛是一种行刑的宣判。
上一次江原听到这两句话时,白晚楼正准备掏冥兽心窝。江原眼睁睁看着白晚楼提着那剑,剑尖划在地上,轻轻地剑鸣之声。然后剑尖就对上了顾明夕的眼睛。
“有眼不明,有心不善。你活着有什么用处。”白晚楼道。
完了。
江原心想。
少年不知愁滋味,拥有的时候不晓得好好珍惜,失去的却这么快。这不声不响听话的日子没两天,熟悉的那个白晚楼回来了。
还换了种方式疯了。
白晚楼的威压无疑是巨大的,尤其是在他心情不好的情况下。无情宗弟子只知白晚楼疯,却不知道他是怎么疯,疯到什么程度,疯起来是什么样子。方才在那围观了半天,也不见白晚楼有任何反应或者动怒,甚至以为白晚楼其实是傻的。
直到现在背上被冷汗浸湿,才恍然惊觉,他们以为是白玉雕就的人像,其实是个活人。一个杀人不眨眼,捏人脖子如拎小鸡的天下第一。
一瞬间汗爬满了背,被风一吹,禁不住抖了个哆嗦。
躲在后面的弟子心存侥幸,仗着人在外围,江原看不见,顾明夕看不见,白晚楼也看不见,便想偷偷溜走。他一矮身,刚要越过绿竹林往外飞,却是一道剑气冲来——
白晚楼看也不看。
翻手为掌,一拉一扣,便将人四脚朝地摔在地上,啃了一嘴的黄泥。
“谁让你们走的。”白晚楼淡淡道。
剩余弟子立马站了个笔直。
有人小声凑到江原身边问:“长老是疯症好了吗?”
无怪他们这么问,这和先前所见分明判若两人啊。若是白晚楼之前便像现在这模样,顾明夕哪有命留到现在和江原怼上几句。他们也不想问江原,可是眼下在他们心中,能与白晚楼一条线上最亲密的,岂非就只有江原?
江原想了下,得出结论:“怕是没好。”
弟子狐疑:“你怎么知道?”
江原怎么知道?
因为江原更相信在浮陨坛时所见,会维护他这个外门弟子,又收起剑与成沅君公正对决的白长老,才真正是白晚楼。肆意杀虐,视生命为草芥的,不是。
江原微微一笑:“不信,你跑一个试试就知道了。”
弟子:“……”
前车之鉴有两个,都扣在地上,现在谁还敢再动。
先前和稀泥告诉江原顾明夕身份的那个弟子仗着自己没得罪过江原,立马成了墙头草,往江原身后一站,一心只朝无情宗,以表立场和忠心。
顾明夕是不是好货色,江原不知道。毕竟能蠢到当面挑衅,这个人不论江原出不出手,白晚楼出不出手,都是活不久的。当然顾明夕也有可能是故意激怒江原,谁能说得准呢。但他不能死在白晚楼手上。
因为连照情不傻,也不宽容。连照情既然能留下顾明夕,说不定这个人还另有用处。先前江原出手,倒不是要至顾明夕于死地,就是单纯想练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