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至那天气得连饭都不吃,午后就躺在小榻上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中好像有道人影立在他床头,正专注地看着他,楼至却怎样都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隐约感到他的目光分外深邃,隐含万语千言。
“你是谁?”楼至问。
“我是韶花之主,”那人声音温润,十分好听,在静谧的室内,有种扣人心弦的韵味,他俯低了身子,楼至只觉得阵阵淡雅的清香萦绕身侧,熟悉得令他熏熏欲醉,“蒙你数次搭救,我感恩不尽,你可有什么心愿想要达成?”
“心愿?”那人的气息离得极尽,话语里的柔和透出几分悱恻,楼至脑中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地记得自己睡前还在生气,于是晕乎乎地说,“我不想娶公主,我不要娶公主……”
那人轻轻叹息一声,好像又说了什么,楼至却再没听见,沉沉地进入了更深的梦乡。
第二日,楼至随着赈灾的队伍南下,一路疾行,进入岭南地界后也是七日之后。
队伍行到甘罗山,那是岭南境内最高的山峰,山道险峭,两峰之间有浮桥相连,战战巍巍,看上去甚是惊心,偏偏天空在此时突然暗了下来,黑压压的乌云中,隐有闷雷滚滚,眼看一场雷雨又要降临。
“柳大人,”楼至策马来到户部尚书身侧,这是他的顶头上峰,赈灾也由此人全权指挥,“快要下雨了,不如先在此地扎营,等大雨过后再赶路不迟。”
柳大人看了看天色,摇头道:“不妥,我们处在两峰之间,那山顶上全是碎石,万一被冲了下来,躲都躲不掉!还是加快速度渡过浮桥,这雨一时半刻可能还落不下来,赶时间要紧!”
楼至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柳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只得协助柳大人安排队伍过桥,人好过,马车难行,何况车上装的还是沉甸甸的银子,压得那浮桥吱吱嘎嘎,像是要断气似的。
“快快,再快点!”
楼至不断大声催促着,雷声越来越响,座下的马匹烦躁地喷着气,眼看所有的马车都过了浮桥,楼至心中一定,就在此时,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他赶紧驱马踏上浮桥,不经意向下看了一眼,立时一阵头晕目眩,冷汗爬了满背。
楼至长到这么大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惧高的!
“楼大人,快过来呀!”柳大人早已先行过了桥,站在那头不停对他招手。
身后的侍卫也在催促:“楼大人,您快点!”
浮桥之下是百丈悬崖,滚滚江水浊浪滔滔,头上是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前后的人都在吆五喝六催促他,冲天的喧哗叫喊声仿佛都炸在脑子里,楼至眼前一黑,身子一软,竟然直直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楼大人!!!”
丢人啊!
楼至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羞愧地想,自己一世英名,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退场,没人招没人惹的,就这么落下了百丈悬崖。
也不知消息传回京城,那些个世家公子们要怎样笑话他?还有他爹娘,又该是怎样的伤心?还有他的小牡丹,以后谁来照料,唯一的好处是,他不用娶那个刁蛮骄横的公主了……
————
楼至在一阵潺潺的水声中醒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精致典雅的房间内,室内灯火通明,却不见旁人。
想起先前掉下浮桥的一幕,楼至霍然起身,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着雪白的中衣,撩开袖子,手臂上有许多参差不齐的伤痕,因他起身的动作,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他身上许多地方都开始隐隐作痛,这痛却让楼至高兴起来,他没死!
楼至掀开被子,拿起挂在床头的衣服穿上,走出房间。
这是一座颇为宽敞的庄园,景致极美,雕廊画栋,廊下有一方小池,也不知接引哪里的活水,发出清灵的声音,正是楼至先前听到的水声。
庄园里有许多厢房,楼至住的是院落最中央的一间,然而一路寻过去,却没见到半个家佣仆人,也不知主人究竟是谁,怎么能独自把这么大一个地方打理得井井有条。
熟悉的花香随着微风扑鼻而来,楼至快走两步,顺着抄手游廊的栏杆看向阶下,丛丛牡丹艳若云霞,映照着幽幽的烛火,说不出的风华雅致。
原来这里的主人也爱牡丹,楼至心中一喜,沿着廊阶一路走过去,直到走到最北边的房间,发现那里的门虚虚掩着,他立在门前轻声咳了咳:“请问这里有人吗?”
“你醒了?”清淡温雅的声音响起,屏风后转出一人,楼至一抬头,怔住了。
眼前的少年一身绮罗锦衣,两绺乌发垂肩,体态如柳,肤白胜雪,貌若冠玉,手中持着一朵盛开的牡丹,红花玉颜相得益彰,美得如同一幅画。
楼至许久无言,少年漆黑的明眸渐转疑惑:“你怎么不说话?”
楼至猛地回神,脸上的惊艳之色掩都掩不住,他拱着手笑道:
“在下京城楼至,日前在甘罗山不慎跌落悬崖,是恩公救了我?请问恩公名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恩公日后若有差遣,楼至在所不辞。”
少年摇了摇头:“你无须叫我恩公,也不必报答我什么,既然你醒了,就走吧。”
楼至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这少年立刻就要赶他走,当即有些无措:“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