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族在火中凋零,你没有看过吗?”
那个时候,天凤又在哪里呢?一直都在蓬莱?
“我族中人在世间辗转,等的是你啊!”
余秋远没有看过神木之火吗?他怎么会没看过。妖界大门是他亲手打开的,剩余的凤凰是他亲手送进去的。神木上的大火,是因为他一时疏忽放了人进来,才酿成的。他怎么会没看过,又怎么会忘记。这日日夜夜,他从不敢忘。
可是岁月轮转,余秋远没想到,郝连凤是亲眼见的这场火,而且在眼里心里,留下的印象如此之深。且至如今已过千年,非但不能忘,反而变本加厉,叫他愈发偏执起来。
“我没忘。但是那些同族没死。”为免郝连凤误会更深,余秋远道,“当年,妖界之主用尽全力开的大门,我亲眼见着他将荒火之境的凤凰都接回了妖界。”
只是总会漏了那么一两只,令余秋远遗憾。就比如现在的郝连凤。
果真?
郝连凤一怔,随及一喜,抓住余秋远的手连连道:“它们没事?”
“没事。”余秋远温和道,“它们现在很好。”
“那就好。”
郝连凤心里略感宽慰。他头一个念头想到的,不是他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够一道离开,而是,原来他以为失去的还在。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己本已消散的亲族平安无事更让人高兴的了。郝连凤面露喜色:“如此行事,倒是全无后顾之忧。”
“今后真人若有任何差遣,我义不容辞。”
余秋远没有差遣,但他觉得,郝连凤可能希望他做些什么。
“郝连。”余秋远斟酌道,“神木虽不在,绿树亦成荫。凤凰未死即为家。”
这话里的意思,叫郝连凤皱起了眉头。
“可我以为真人同魔界联手是为了重振凤族的?”
“凤族从未衰败,谈何重振。”余秋远话语虽平和,眉宇之间却是磨灭不去的傲气,“有我在,有你在,哪怕只有一只凤凰活下去,亦不可自认凋零。明白吗?”
“……”
郝连凤挺直了背站着,没有说话。
最后只道:“我明白了。”
说罢朝余秋远拱手一揖,转身而去,任余秋远叫也不停。
……
浸在骨子里的执念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容庭芳姑且能记恨黑莲万佛几百年,郝连凤亲眼所见大洲的人放火烧了神木,烈火不只是映在他眼里,还映在他心里。在余秋远不知道的地方,那些无法离开的幼鸟,碎了的凤凰蛋,是郝连凤亲手将它们埋起来的。固然心知当年族人未湮灭于火海,那些伤痛难道就能抚平半分吗?
余秋远自认当年错在他,是他疏忽。如果他能再仔细一些,做事再周全一些,像郝连凤一样的离鸟就不必孤影单只辗转于人世之间。但是钻入执念之中即为魔。余秋远盼望凤凰后代好,但这并不是要以另一场战争的开端为代价。
名位之争最为腥风血雨,谁拔得头筹有什么重要的呢?渺瀚最后不正是因为想明白这一点,这才愿意牺牲他一个人,以换取四界相安无事吗?
先前,苏玄机告诉他,但愿余秋远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记着师弟同他在一处。这给了余秋远很大的慰藉。只不过,有些忙苏玄机帮不上。天罚都绵延数千年,余秋远尚在摸索解决的方法。他不愿因一己之私,叫蓬莱一道搭进去。
这么胡思乱想着,余秋远摸了摸菩提树,心想,幽潭的天雷阵装死这么多年了,上回容庭芳光明正大在它眼前晃,也没个动静,可见他先前所料不错。但得再等等,免得出了纰漏。只一转身,却见到容庭芳就在门外,也不知听了多少,总之脸色不好看。
“你怎么来了?”余秋远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容庭芳会在这个时候来。“我还在找解天雷的法子呢,这几日时间哪够。你总得再等等。”余秋远以为,容庭芳是等不及,要来催了。因为幽潭那里天愈发黑,瞧着阵法是不大妙。
所以余秋远心里也急。
急到今天连苏玄机都看了出来。
容庭芳却一反常态,没有答话。
余秋远想到容庭芳说过要送礼来,不禁口中调笑:“难道是来送你说的大礼吗?可惜你没有提前告诉我,我没有准备,也没着什么盛妆——”
话未说完,视线却落在容庭芳手里。那是一枚绿色的菩提子,已经被攥烂了。
余秋远心里一紧:“你——”
“好玩吗?”
容庭芳终于开口。
面无表情地看着余秋远。
“骗我好玩吗?”
“看我找了你一百年,好玩吗?”
“害我忘了两百年,好玩吗?”
“现在自作主张,替我手刃仇人,好玩吗?”
“……”余秋远张张口。一句话也不能说出来。
容庭芳每走近一步,余秋远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背后就是菩提树。
容庭芳猛然将他抵在树上:“说话啊!”
余秋远心里一颤。
“沙那陀?”容庭芳温热的呼吸就喷在他颈侧。
“你见了本尊,为什么不叫声师父?”
余秋远颤了颤,最终道:“他不是我。”
“他死之前,我也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这件事,余秋远是瞒了很久。他本以为容庭芳不会记起来的。但也根本没想到,最终会败在菩提子上。是因为他心中忧虑难安,一直在菩提树下打坐静心,以至于这菩提树沾了他千丝红尘俗念?该说是他大意,还是,既是事实,便隐瞒不过。